第十四章
五日後，江南，臨安城。
季尋之站在客棧窗前，望着夜雨中的長街。
謝存推門而入，低聲道：“督主，查到了，鹽漕衙門的賬冊果然有問題，但……”
“但什麼？”
“但二殿下的人已經盯上我們了。”謝存神色凝重，“剛剛有人往客棧送了一封信。”
季尋之接過信，拆開一看，眉頭微皺。
信上隻有一行字——季大人，江南的雨，可别淋濕了不該濕的東西。
他用力攥着信紙。
“裝神弄鬼。”他淡淡道，“繼續查，不必理會。”
謝存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退了出去。
季尋之獨自站在窗前，雨水順着屋檐滴落，滴滴答答，擾得人心煩。
他擡手按了按眉心，忽然想起臨行前夜，楚喚雲把他抵在書架上，咬着他的耳垂說——季大人，江南的雨要是冷，記得想我。
他閉了閉眼，壓下心頭那股躁動。
深夜，一隊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潛入鹽漕衙門的庫房。
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動作卻極輕，三兩下撬開庫門，閃身進去。
“啧，賬冊藏得倒是嚴實。”楚喚雲低聲自語，指尖在書架上一寸寸摸索，終于觸到暗格機關。
“咔嗒”一聲，暗格彈開，他剛伸手去拿，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楚世子，裝病離京，私闖衙門，這罪名可不小啊。”
楚喚雲動作一頓，緩緩回頭，對上一雙陰鸷的眼睛——二皇子的暗衛。
他咧嘴一笑：“老二的人？怎麼？你主子沒親自來抓賊？”
男人負手而立，身後站着數名侍衛，刀已出鞘。 “楚世子膽子不小，敢一個人來？”
“誰說我是一個人？”楚喚雲挑眉。
話音未落，窗外驟然射入數支弩箭，侍衛應聲倒地！
暗衛臉色驟變，還未反應，一道黑影已從梁上翻下，劍鋒直抵他咽喉——
“夜闖衙門的人，是你。”季尋之冷聲道。
那人瞳孔一縮：“季尋之？！你們——”
季尋之拿起賬冊，恭敬行禮：“勞煩随下官走一趟。”
那人怒極反笑：“好，好得很！你們以為拿到賬冊就能活着離開江南？”
季尋之劍鋒未動，淡淡道：“你若想活命，最好閉嘴。”
楚喚雲湊近季尋之耳邊，低笑：“季大人，真兇啊。”
季尋之耳根微熱，冷冷瞥他一眼：“閉嘴，辦正事。”
雨夜長街，馬蹄聲急。楚喚雲和季尋之策馬疾馳，身後黑甲衛的火把如長龍般蜿蜒逼近。
“季大人，你這趟江南之行，可真是熱鬧。”楚喚雲大笑。
季尋之冷着臉：“誰讓你跟來的？”
“我想你了啊。”楚喚雲理直氣壯。
季尋之呼吸一滞，差點從馬上栽下去。
這混賬，什麼時候都能撩他！
“楚喚雲，你再廢話，我就把你踹下馬。”
楚喚雲笑得放肆，忽然伸手一拽，馬整個前身躍了起來，前面的季尋之倒在楚喚雲身上。
“你——！”季尋之猝不及防，整個人被他圈在懷裡，後背緊貼着他的胸膛。
“這樣跑得快。”楚喚雲低頭，在他耳邊惡劣地吹了口氣，“季大人，坐穩了。”
季尋之耳尖瞬間燒紅，手指死死攥緊缰繩，恨不得一劍捅死這混蛋。
可偏偏，心跳如擂。
雨越下越大，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深處。
雨勢漸歇，秦淮河畔的燈火映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浮動的金。
楚喚雲勒馬停在一處偏僻的碼頭，翻身下馬，然後轉身伸手欲把季尋之扶下來——像是對待手女子一般。
一把拍開他的爪子，整了整被扯亂的衣襟。
楚喚雲也不惱，笑眯眯地看他：“季大人，你這副樣子，倒像是被我欺負了似的。”
季尋之冷冷瞥他一眼：“賬冊呢？”
“這兒呢。”楚喚雲從懷裡掏出那本濕了邊角的賬冊，晃了晃，“老二要是知道咱們就這麼順走了他的命根子，怕是要氣得吐血。”
季尋之接過賬冊，借着碼頭微弱的燈光翻了幾頁，眉頭越皺越緊。
“鹽稅虧空近百萬兩，漕糧調包，連軍糧都敢動……二殿下這是要造反？”
楚喚雲懶洋洋地往碼頭木樁上一靠：“造反倒不至于，但養私兵是肯定的。”他頓了頓，忽然笑了，“你說，咱們要是把這賬冊往陛下面前一遞，老二會不會直接吓得連夜跑路？”
季尋之合上賬冊，淡淡道：“他不會跑。”
“哦？”
“二殿下不是莽撞之人，敢在江南動手腳，必然有後手。”
季尋之擡眸望向河對岸的燈火，“我們得盡快離開江南。”
楚喚雲盯着他的側臉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轉過頭來。
“季大人。”他嗓音低啞，“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季尋之眸光微閃，拍開他的手：“沒有。”
“撒謊。”楚喚雲眯起眼，“你每次撒謊，右手指尖都會不自覺摩挲劍柄。”
季尋之：“……”
他沉默片刻，終于開口：“二殿下在江南的勢力比我們想象的更深，甚至可能……有北狄的人插手。”
楚喚雲眼神一冷：“左賢王的殘黨？”
“不确定。”季尋之搖頭，“但江南的水太渾，我們得小心。”
楚喚雲忽然笑了，伸手攬住他的肩：“怕什麼？有我在，誰能動你？”
季尋之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弄得渾身一僵，強撐着冷臉：“楚喚雲，他們要動的是你。”
“我知道啊。”楚喚雲湊近他耳邊，壓低聲音，“季大人，你這副強裝鎮定的樣子……真讓人想欺負。”
季尋之一把推開他：“再胡鬧，我就把你扔河裡。”
楚喚雲大笑，正要再逗他，忽聽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兩人同時警覺，季尋之迅速将賬冊塞回懷中，手按劍柄。
“老二的人？”楚喚雲挑眉。
“不像。”季尋之凝神細聽，“馬蹄聲雜亂，不像訓練有素的官兵。”
果然，片刻後，一隊商賈打扮的人馬匆匆趕到碼頭，為首的是個中年男子，見到二人便拱手道：“二位可是從臨安城來的？”
楚喚雲懶洋洋地應了聲：“是又如何？”
那男子松了口氣，低聲道：“我家主人有請，說是……故人相邀。”
季尋之眸光一凜：“你家主人是誰？”
男子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吐出三個字：“楚将軍。”
楚喚舟！
楚喚雲和季尋之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阿姐怎麼會來江南？！
楚喚雲一把推開雅間的門，大步走進去：“阿姐！你怎麼——”
話音未落，一顆桃核“啪”地一聲直擊他腦門上。
“沒規矩。”楚喚舟翹着腿坐在窗邊，一身男裝打扮，手裡還拎着壺酒，“進來不知道敲門？”
楚喚雲捂着額頭龇牙咧嘴：“阿姐，你怎麼在這兒？”
楚喚舟沒理他，目光落在随後進來的季尋之身上，挑眉：“季大人，别來無恙啊。”
季尋之行了一禮：“楚将軍。”
“行了，坐。”楚喚舟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又倒了杯酒推過去，“喝點？”
季尋之搖頭：“公務在身，不便飲酒。”
楚喚舟嗤笑一聲，看向自家弟弟：“你看看人家，多穩重。”
楚喚雲大咧咧地往季尋之旁邊一坐，順手搶過那杯酒一飲而盡：“阿姐，别賣關子了，你怎麼會來江南？”
楚喚舟斂了笑意，壓低聲音：“北狄有異動。”
季尋之眸光一凝：“和江南有關？”
“嗯。”楚喚舟點頭，“二殿下和北狄殘黨有聯系，他們想借江南鹽漕的銀子養兵，再勾結北狄夾擊北疆。”
楚喚雲眼神驟冷：“他想動楚家？”
“不止。”楚喚舟冷笑，“他還想借北狄的刀，逼陛下立太子。”
季尋之忽然開口：“所以二殿下才敢在鹽稅上動手腳……他是在籌謀軍費。”
楚喚舟贊賞地看了他一眼：“聰明。”
楚喚雲眯起眼：“阿姐，你冒險來江南，就為了告訴我們這個？”
“當然不是。”楚喚舟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推到二人面前，“這是我從北狄截獲的密信，上面寫明了他們的計劃——七日後，北狄會派死士潛入江南，刺殺季尋之。”
季尋之一怔：“殺我？”
“對。”楚喚舟盯着他，“因為你查鹽漕案，動了二殿下的根基，他們不能讓你活着回京。”
楚喚雲臉色瞬間陰沉，手指捏得咔咔作響：“找死。”
夜深，畫舫緩緩靠岸。楚喚舟起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行了，消息帶到，我得趕回北疆了。”
楚喚雲皺眉：“這麼急？”
“軍中不能久離。”楚喚舟看了眼季尋之，忽然壓低聲音，“你倆……小心點。”
楚喚雲咧嘴一笑：“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