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禦史大夫裴琰當庭彈劾周勉勾結北狄、私吞軍饷。證據确鑿,滿朝嘩然。
龍椅上,皇帝盯着那封周勉的親筆信,指節捏得發白。
而殿角,楚喚雲一襲素服,垂眸看不出情緒。
周勉下獄那日,紫宸殿的茶盞碎了三套。永明帝面色鐵青地盯着階下跪着的玄甲衛副統領:“誰讓你們去李煥府上放火的?!”
副統領額頭抵地,顫聲道:“周、周大人說……李煥必須死……”
皇帝猛地将鎮紙砸在他頭上:“蠢貨!朕是要他暗中處置,不是讓你們在京城縱火!”
鮮血順着副統領的額角流下,他卻不敢擦,隻顫聲道:“可天督府的人來得太快,我們隻能……”
皇帝閉了閉眼,胸口劇烈起伏。——李煥沒死,還落在了季尋之手裡。這意味着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傳旨。”皇帝冷冷道,“周勉勾結北狄,罪證确鑿,三日後……淩遲。”
副統領駭然擡頭:“陛下!周大人對您忠心……”
“閉嘴!”皇帝一腳踹翻他,“再敢多言,同罪論處!”
待殿内隻剩心腹太監,皇帝才頹然坐回龍椅,帕子掩唇咳出一口血。他忽然笑了。
“好啊……楚家的小狼崽子,倒是比他爹聰明。”
天督府密牢裡,血腥味把人頂的難受。周勉被鐵鍊鎖在刑架上,身上官袍早已被血浸透。
季尋之坐在案前,慢條斯理地翻着供詞。
“周大人,李煥的證詞就在這裡。”他擡眸,“你認,還是不認?”
周勉啐出一口唾沫:“季尋之,你真以為抓了我,就能改變什麼?”
季尋之沒說話,隻是将一枚令牌放在桌上——川州商會的黑鐵令。
周勉瞳孔驟縮。
“這令牌,趙垣死前吞了一枚,李煥藏了一枚。”季尋之輕聲道,“你猜,你府上那枚……現在在哪?”
周勉猛地掙紮起來,鐵鍊嘩啦作響:“你——!”
“陛下已經下旨,三日後将你淩遲。”季尋之起身,“周大人,你猜……他會不會讓你活着上刑場?”
周勉臉色慘白。
他太了解皇帝了——為了滅口,皇帝一定會讓他“暴斃”在獄中。
季尋之俯身,在他耳邊低聲道:“想活命嗎?”
楚喚雲倚在自家庭院廊下,手裡抛接着一枚黑鐵令。程七單膝跪地,低聲道:“世子,北疆來信,将軍已奪回被截糧道。”
“嗯。”楚喚雲一動沒動,“李煥的供詞送出去了?”
“今早已由禦史台遞呈禦前。”
“知道了。”
皇帝現在一定很頭疼——周勉的罪證直指川州商會,而川州商會背後……是皇帝自己。
若保周勉,等于承認自己通敵;若殺周勉,便是自斷臂膀。楚喚雲知道,是一定會殺的,四個兒子死的時候他都沒眨眼。
“世子。”程七猶豫道,“季大人那邊……”
楚喚雲眸光一冷:“說。”
“陛下今早召見了季大人,密談半個時辰。”
楚喚雲指尖一頓,黑鐵令“啪”地落在掌心。
這是……要拉攏季尋之?
“我信他。”
夜色沉沉,季尋之推開天督府書房的門,卻見楚喚雲正坐在他的案前翻公文。“擅闖朝廷重地,世子好大的膽子。”季尋之反手關門。
楚喚雲頭也不擡:“比不上季大人,白日面聖,深夜審囚……忙得很啊。”
季尋之走到他面前,抽走公文:“陛下讓我停查軍械庫案。”
楚喚雲挑眉:“你答應了?”
“我說……”季尋之俯身,在他耳邊低語,“臣要查到底。”
楚喚雲眸色一暗,突然拽住他的衣領:“季尋之,你不是說你怕死嗎?”
季尋之任由他拽着,平靜道:“他知道我不會罷手。” ——所以皇帝一定會先下手為強。
楚喚雲盯着他看了許久,突然笑了:“好啊,那咱們就看看……是誰先要誰的命。”
三日後,周勉“暴斃”于獄中。同日,北疆八百裡加急軍報入京——楚喚舟大破北狄,斬敵三萬,狄王敗退漠北。
紫宸殿内,皇帝盯着軍報,突然大笑出聲。
“好!好一個楚喚舟!”
他笑得肆意猖狂,眼底卻一片陰冷。
“楚家……終究是壓不住了。”
楚喚舟大捷的消息傳回帝都那日,永明帝在紫宸殿吐了血。太醫說是急火攻心,可滿朝文武都清楚,皇帝這是被逼到了絕路。北狄敗退,楚喚舟軍威正盛;周勉已死,玄甲衛群龍無首;而天督府的案卷裡,還壓着足以動搖國本的證據。
皇帝摩挲着玉扳指,忽然笑了。
“傳旨,犒賞三軍,召楚喚舟回京受封。”
侍立在側的太監總管手一抖:“陛下,邊關還需鎮守……”
“讓副将暫代。”皇帝淡淡道,“朕的骠騎大将軍,總該回京見見弟弟。”
楚府後院,楚喚雲一槍挑落滿樹梨花。程七單膝跪地,低聲道:“世子,陛下召将軍回京,恐怕……”
“老計謀了。”楚喚雲收槍,眸光森冷,“老東西想故技重施,像對付我爹一樣對付我姐。”
季尋之從廊下轉出,手裡捏着剛截獲的密信:玄甲衛新統領是趙淑妃的兄長趙峥,三日後到任。
楚喚雲冷笑:“又一個送死的。”
季尋之走近,聲音壓得極低:“趙峥到任前,玄甲衛暫由黑甲衛協管,這是我們的機會。”
楚喚雲挑眉:“天督府要接管玄甲衛?”
“一夜足矣。”季尋之從袖中取出一枚鑰匙,“周勉的私宅地窖,藏着川州商會十年賬冊。”
楚喚雲忽然笑了:“季大人這是要我去偷賬本?”
“是抄。”季尋之糾正,“天督府辦案,光明正大。”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當夜,楚喚雲踹開地窖大門的鏽鎖,迎面撞上一排鐵櫃。他随手拽開一個,賬冊嘩啦傾瀉而出。
“川州商會,天啟十二年,白銀二十萬兩……經手人李煥,用途‘北疆軍械’。”楚喚雲念着念着,忽然冷笑,“老東西連遮掩都懶,直接讓戶部侍郎貪軍饷?”
季尋之迅速翻閱另一冊:“不止軍械,還有糧草。去年臘月那批失蹤的軍糧,走的是官道。”
官道!
楚喚雲眼神一厲。
能調動官道運糧卻不留痕迹的,普天之下隻有一人。
突然,地窖外傳來腳步聲。
季尋之瞬間吹滅火折子,将楚喚雲拽到陰影處。玄甲衛的交談聲由遠及近。“趙大人明日就到,今晚必須清點完周勉的私産……”
腳步聲停在門口。楚喚雲指尖按上劍柄,卻被季尋之按住手腕。
“别動。”季尋之貼着他耳廓低語,“是趙峥的心腹。”
火把的光透過門縫滲入,楚喚雲能感覺到季尋之的呼吸拂在頸側,溫熱綿長。
半晌,腳步聲遠去。
季尋之剛要松手,楚喚雲突然反扣住他的手腕,将人壓在了賬冊堆上。
“季大人。”他貼着季尋之的耳垂輕笑,“我們像不像偷情的野鴛鴦?”
季尋之面無表情地踹開他:“抄賬本。”
五更天,天督府密室的燭火下,賬冊攤了滿桌。季尋之蘸墨圈出關鍵條目,忽然筆尖一頓:“不對。”
楚喚雲湊過來:“怎麼?”
“川州商會的銀子,有三成去向不明。”季尋之指着賬目,“沒有經手人,沒有用途,就像……”
“就像有人刻意抹去了。”楚喚雲眯起眼,“能讓戶部、兵部同時閉嘴的,滿朝隻有……”
兩人同時沉默。
皇帝在養私兵。
翌日早朝,永明帝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虎符賜予楚喚舟。
“愛卿戰功赫赫,朕心甚慰。”皇帝笑得慈和,“即日起,加封鎮國大将軍,總領北疆軍政。”
楚喚舟單膝跪地,玄甲未卸:“臣,謝陛下隆恩。”
站在文官隊列中的季尋之眸光一沉——皇帝這招以退為進,分明是要将楚家架在火上烤。
果然,立刻有禦史出列:“陛下!楚将軍剛立大功,若久留京城,恐邊關生變啊!”
皇帝歎息:“愛卿所言極是。可朕實在舍不得楚卿再赴沙場……”
“臣願即刻返疆。”楚喚舟突然開口,聲如金鐵。
殿内一靜。
皇帝微微一笑,“楚卿剛回京,不與家人團聚?”
楚喚舟擡頭,目光如刀:“北狄未滅,臣不敢耽于私情。”
她在告訴皇帝:楚家不戀權,但你也别想動我們楚家人。
皇帝大笑:“好!不愧是楚逍塵的女兒!”
回府後,楚喚舟一把拽住楚喚雲的後領,将人拎到牆角。
楚喚舟看着弟弟,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她什麼也說不出,楚喚雲看着姐姐眼睛漸紅,他張開雙手一把把姐姐攬在了懷裡——這是他第一次做姐姐的避風港。
上一次他見姐姐哭是母親去世那天,這是第二次。他懂姐姐的無力和悲痛,他心疼姐姐的崩潰和隐忍,因為他與姐姐是一樣的,他見不得姐姐掉眼淚,所以他不能掉眼淚。
“阿姐,我會替爹報仇的。”
“雲兒…”楚喚舟哽咽了,“皇帝在川州藏了五萬私兵,領兵的是當年狄王帳下第一猛将,否則他憑什麼能勾結北狄?”
楚喚雲身體一僵。
季尋之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将軍是說……陛下養狄人為兵?”
楚喚舟摸了一把臉,突然将一枚染血的狄人令牌拍在楚喚雲掌心。
“北狄敗退時,我從敵将身上搜出來的。”她冷冷道,“令牌背面,刻着大周官印。”
楚喚雲翻轉令牌,瞳孔驟縮。
那上面清清楚楚烙着“川州督造”。
當夜楚府書房裡,楚喚舟卸了甲,一鞭子抽在楚喚雲腳邊:“跪下!”
楚喚雲沒有一絲猶豫的跪了。
“你當我不知道你和季尋之在謀劃什麼?”楚喚舟氣得發抖,“他連狄人都敢養,殺你們需要猶豫?”
楚喚雲擡頭:“阿姐,難道我們要坐以待斃?”
“我要你活着!”楚喚舟蹲下,雙手扶着弟弟的臉,“爹已經沒了,你再出事,楚家就真完了!”
門外突然傳來三聲叩響。
謝存的聲音隔着門闆傳來:“世子,将軍,我家大人傳話,趙峥帶人圍了天督府。”
楚喚舟猛地松開弟弟,拉開門:“怎麼回事?”
謝存面色凝重:“他拿着陛下手谕,要查抄天督府密檔。”
楚喚雲冷笑:“老東西這是要毀證據。”
謝存從懷中取出一本簿冊,“川州私兵的布防圖,我家大人今早剛謄抄完。”
楚喚舟一把奪過簿冊,翻了兩頁,突然笑了。
“好,很好。”她将簿冊扔給楚喚雲,“明日我離京,你們按兵不動。”
楚喚雲急了:“阿姐!”
“聽着。”楚喚舟一字一頓,“他敢養狄人,我就敢讓他知道——這江山,該換人坐了。”
她轉身取下牆上長槍,槍尖點地,裂石三分。
“楚喚雲,記住——”
“楚家的仇,我要親手報。”
這江山,換誰都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