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依然笑望着他。仿佛他的所思所想，完全被他看在眼裡。他依然慢慢地說，确保他能聽懂：“東方之國有一句話：’可疑之利不可求，得之易時失之易。‘方才，确實有許多人看重我的’知識‘，想要與我交易。但我觀其氣量，卻盡是熱切财帛之輩，很容易為權為财喪失本心，突破道德之底線。此非我所取也。”

“我雖然想賺些零花錢，卻不想擾亂此世之秩序。”他慢慢說着，小林又注意到他奇怪的用詞，“此世”，這着實不是能從眼界低下的人口中說出的詞語，或者說能這樣說話的人，一定已經站到了遠超一國一界的高度上，就像…就像上午那個謎一樣人口中的“衆生”。

“但是…為什麼是我？”小林依然問道：“如果、如果您看錯了，我和那些人一樣呢？為什麼這麼确定是我？”

鐘離又笑了起來，眼底漏出來一些孩子氣的狡黠：“如果我說，其實我給你選的石頭并不是這堆石頭裡最好的，那裡面還有一小塊沒開過的帝王綠，賣到十億不成問題——你待如何？”

“啊？”小林愣住了：“這、這有什麼？不是，我第一次賭，其實什麼都不知道…您怎麼做，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啊……”

後來他才知道，在開出那塊翡翠之後，就有人見他第一次出來賭，要做局來宰他，直到後來開出的帝王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宰客計劃才不了了之了。

現在，鐘離被他的反應引得笑得眯起了眼睛：“所以，我見你有緣。我不想太引人注目，也不想與這裡的名利場牽扯太深……這一點，請你諒解。”

如果是從前，小林一定會再多個心眼，但鐘離實在太會了，不僅是做人，還是處世。之前這麼多次詢問和試探，他都于無形中一一化解……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把自己的挫折和掙紮向鐘離和盤托出，甚至近來最難過的連親人都不知道的情緒，也被他發洩了出來。

“但這有什麼用呢？我隻有這麼點錢，也幫不上你啊……“他之前隻想找人好好聊聊天權當發洩，如今卻覺得耽誤鐘離了。

鐘離笑了：“你如今可是有六百餘萬錢啊。”

“這又怎麼樣？”他抱住頭：“和我如今的資金漏洞相比，它甚至連一個窟窿都堵不上……有什麼用呢？”

“足夠了。”鐘離說。

後來的小林，隻覺得自己是一個在深夜時分搭着小船出海的渡客：他看不到海面的波瀾，隻能把信任全部交給撐船的漁夫，聽天由命一般地感受大海的沉浮，聽海風的呼嘯……然而漁夫其實就是海神本身。所有的财富到鐘離手裡，就完全成了他的眷屬，他身體的一部分，随他心意到他想要的地方，然後增殖、孳生……許多旁人看起來是奇迹的操作，别人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的規律，在他手裡卻變得如此馴順，仿佛理當如此。這樣世無所匹的眼界和手筆，讓小林不禁想到了教科書上曾見過的百年前某個金融的神話傳說。

不到一星期，他就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回到了大廈頂層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裡。

“所以您說，您這樣做，是為了’賺零花錢‘……”他向鐘離“求證”道，又自己說服了自己：“也是，這确實是零花錢……”

這些天，也夠鐘離在幹活之餘順便在這裡安頓下來了。他不喜歡鬧市的屋子，一定要清淨、寬敞、精緻、有雅趣；也不喜歡便當的粗糙，居酒屋的油膩，所有和海鮮沾上邊的東西。昨天看上一張樂天居士的手稿，今天又在一個鈞窯瓷前挪不動道……難怪他随随便便讓一家大公司起死回生，卻說自己是在賺”零花錢“！

“托您的福，我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但是，我已經知道我才能所限，不會再想着賭一把更進一步了。”小林想到的，卻是他最開始失敗的來源，也因此，之後的話讓他有些難以啟齒：“雖然相識不久，但您…也是有事情要幹的吧！之後的路，我已經能自己走了……”

——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莫名其妙的理性。随随便便就能讓自家大公司起死回生，那麼，真正能被他看在眼裡、令他認為值得自己出手的事，又能是什麼呢？他唯恐自己被卷入了某個大麻煩的一端，所以不如抽身為妙。

“哈哈哈……”鐘離果然看透了他，呵呵笑了起來：“你能體貼人心，實了了我一樁心事。遇難知敬之而不怒，遇奇人疑之而不離，實君子也。我确實隻是在此地暫留，懶于應世。此來，也是向你求去的。”

’果然！‘小林歎道，他雖然先鐘離一步提出了分開，臨到頭反而是他覺得不舍，又感到虧欠。剛想說什麼，卻被鐘離打斷了：”人去人散本是常理。我觀你面相，财運平順，之前不過小厄而已。即使沒有我，也定能化險為夷。我之前也說過——不想擾亂此世之秩序。“

”但至少，是您幫了我；“小林梗着脖子說：”如此大恩，無以為報，之後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幫忙！“

鐘離被他說到失笑：”也不必要這樣償還……燦爍春景，灼灼桃花，不是早就償過了嗎？“

”原來您就是——！您果然是——！“那個人、那個早晨、那句話！原來他看到的不是幻覺，是夢中的仙子來報那一話之恩！

”三千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他就在萬丈高樓之間，飄然而去。

·

與此同時，在那陰暗的角落，有人看着網絡上偶然流傳出的美人截圖，癫狂地手舞足蹈。

“是祂，果然是祂！”烏丸蓮耶渾身顫抖着，恐怖地笑：“召喚成功了！我要、我要——”

他瘋狂激動到語無倫次，小醜卻不是。他殷勤地走到老人身邊，誘哄着說：“我們得聯絡盟友，然後找異能特務科……嘻嘻嘻嘻嘻，處置神明，也是人類的自由啊！”

這笑聲在密閉的空間裡回蕩，雖然大聲，卻總也傳不到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