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嗚呼兮哀乎痛乎,
愛其身兮一虎奔出,
被無辜兮一城俱屠,
血乎嗚呼兮嗚呼阿呼!”
他唱着歌,卻一下繞到鐘離邊上,按住了他欲要取血的手。
河伯生氣道:“楚狂!”
楚狂不和他生氣,呵呵一笑:“鐘離卿,你糊塗啊!我從北荒醒來,就看到天地改換,界阻消失——這又有什麼用呢?界阻又會回來的,這是天地間的道理。如今,你又要救這些可憐的人。而他們,又有什麼被救的必要呢?他們從空空的地方過來,不但沒有形體,甚至沒有氣息;如今不過是又回到那裡去了,就像春夏秋冬四時的運行那樣,一切都出于自然的演化。你何必違背天地常理,讓他們回到人世呢?”
“可是,天地還有一種常理,叫做‘生命’;上天還有一種德行,叫做‘好生’。”鐘離說,也哈哈一笑:“你總說,要從逍遙遊,暢遊北海,遍覽八荒。如今聽說故友入世,不也眼巴巴地回來了?從心而行,才有逍遙。若心被不安絆住,即使棄絕牽挂,哪裡就能得趣呢?”
楚狂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好!好!好!鐘離卿随心而行,是我有滞礙了。但如此做,道在何處,理又在何處呢?”
“哈哈哈哈…”鐘離仿佛被他逗笑了:“天與我,非一耶?道與我,非一耶?天即是我,我即是天,一切人生即是天命,一切天命盡在人生。有何可分,又何必分?”
“一切人生即是天命,一切天命盡在人生……”楚狂反反複複咀嚼着這句話,忽然跳起來滿地大喊:“我得了!我得了!為此了悟,當浮一大白!”
……陸務觀呆呆地看着這一幕。他有所了悟,卻不深刻,隻感覺到胸腔深處與一種極宏大極深邃的東西共鳴着,這讓他心潮澎湃,幾乎要落下淚來。
那些因為虎傀或者被傳染人的撕咬而昏沉瘋狂的人,忽然在同一刻一起感受到了内心深處一種無言的感動,像是幼時母親慈懷的安慰,也像太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感覺。
然後,頭上、身上,都仿佛有暖融融黃金般的液體滴落而下——天上正下起了黃金雨!在雨幕中,什麼陰冷的詛咒都消失殆盡,枯骨長出血肉,傷痕恢複如初。
村民們驚喜地發現,他們身體中因為被傳染而長出的尖牙、皮膚因僵硬而形成的青斑,都在雨水的沖刷下逐漸消失。過去相互啃咬的記憶,竟宛如一場夢。許多人坐在地上,倏忽落淚。
大喜大悲過後,他們終于想到要取找幫助他們的神仙。可上天入地,芳迹杳杳。何處尋仙?
——“哈哈,此事已了,我們也該歸去了。”鐘離招呼河伯楚狂轉身而去,金烏飛回他袖中,又化出岩牢鎖住老虎,指尖一點,岩牢也縮為一個小方塊,自動攏于他袖中。
仙人乘風欲走。
“星君,星君!請等一等,請等一等!”陸生在他身後拼命喊着:“願從仙君遊,終生奉左右!”
——“願從仙君遊,終生奉左右!”
仙君駐足而停,卻搖了搖頭:“你的道,不在此處。”
祂伸出手,引他看身後方被刀兵、百廢待興的河山:
“——你的道,在那裡。”
陸務觀後中科舉,成進士,得為名臣,澤被一方。一生名作等身,得為詞人之佼佼者。死後聲名既傳,得入幽世。筆記中多有星君事迹。
……
那一片被神力滋潤過的土地,後來獨成一片福地洞天。被救下來的村民知道終于自己受了誰的恩情,便修廟、奉香火,瓦舍裡的戲詞,也層出不窮。時間一久,傳說就多,自然有人認為星君有人族傳說中龍的威能與神異。于是他在人間的形象,又多出一對琉璃龍角、氤氲雲霧,與祥雲尾巴。
——當時中了科舉如今到當地村鎮做地方官的陸務觀幾筆寫下如今星君廟的演變,又噙着笑,抽出一張信紙,給鐘離寫信:其裡有夫婦得麟兒,并無異狀,亦不吸血…野獸之詛,一代可止矣……
青鳥銜起信封,往大洋飛去。那時,虎正馱着鐘離和鈴铛,往它的故地——歐洲小鎮跑去。
那時,鈴铛好像被說服了,卻不服氣得很。他說:“那是你強,又濫好人!我才不信,那個吸血鬼的女兒,能有什麼好結局!”
鐘離捏了捏鈴铛,卻不評價它什麼。隻說:“口說終究無憑。你若感興趣,我就帶你去那邊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