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同入了座,剛一坐下,沈徽就感到一道陰冷的目光朝這邊看來。他順着方向看去,隻見靠近主位的旁邊坐着一個瘦削的男子,這人身着一件金邊雲紋的黑色束腰寬袍,也許是因為身形太過瘦削,這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并不顯得金貴,反而顯出一絲突兀來。
此人正是誠王沈楉。沈楉排行第六,是先帝的恬嫔所生。恬嫔出身低微,原是渙衣局的一個小小宮女,因容貌清秀無意間被昌德帝看上,從而收入後宮。
恬嫔雖然生下了六皇子,但很快便失了聖寵,連帶着沈楉也鮮少被人注意。宮中之人向來勢利,見恬嫔母子無寵,苛待之事并未少做,平日裡克扣月例用度是常态,有時就連送過來的吃食也是冷飯殘羹。
沈楉從小在冷遇中長大,名義上雖為皇子,過得卻甚至不如尋常家的小孩,身上也無有皇子應有的貴氣,素日裡寡言慎微、死氣沉沉,讓人難以接近。
發現沈徽也在看他,沈楉面無表情地抿了口酒,随後移開了目光。沈徽挑了挑眉,目光随處遊離,打量起宴上其他人來。
來之前沈徽原以為這是一場鴻門宴,來之後才發現,規模遠不止傳話小厮說的家宴如此,除開晟王府的幕僚門客外,還有昭王府、還有誠王府、信王府、以及平日裡和晟王走得近的幾位官員。
原本這樣堂而皇之地和朝廷官員私下來往,免不了要被參上一本,冠上結黨營私的帽子,可當今聖上素來對這些不太在意,加上如今又卧病在床無心理會,因此大家也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京都城中的四位王爺齊聚,是除開皇家宴會外難得一見的場面,宴席足足擺了好幾桌。席間菜品佳肴琳琅滿目,華燈美酒熠熠生輝。
坐下沒一會兒,沈徽突感背後帶起一陣風,緊接着響起一道志得意滿地笑聲:“哈哈哈哈哈老五!剛剛聽他們說你來了,本王還不大相信,以往邀請你那麼多次,你每次都有各種理由回拒,真的很傷本王這個做哥哥的心啊!”
聽到這聲音,沈徽捏着酒杯的手下意識收緊,但面上仍是神色未改地回頭起身,微笑道:“侄兒沈徽見過四叔。”
沈構見他主動問好,面上有一瞬間愣怔,旋即放開大笑道:“好、好,徽兒也來了!說起來我們叔侄也有兩三年未見了,徽兒如今是越發俊朗了,倒比你父親年輕時還要俊上幾分!”
沈徽低頭,一派溫和謙恭的模樣:“四叔謬贊了。”
說話間昭王也站起了身,他微微行了個禮,道:“四哥。”
“老五,今日你來甚是難得。”沈構一隻手在沈桓肩膀上拍了拍,意味深長道,“你我兄弟二人往日親近不夠,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多走動走動。”
昭王沉默着沒有反駁,看上去亦是一副溫和謙恭的模樣。
沈構似乎心情大好,他紅光滿面,大袖一揮道:“開宴吧!”
随着沈構一聲令下,廳中頓時響起絲竹奏樂聲,幾名舞姬從兩側紗幔後魚貫而入,旋入廳上翩翩起舞。
沈構就坐在堂中主位。廳中其餘衆人,以誠王為首,一時紛紛舉杯遙遙敬向主位之人。沈徽與昭王對視一眼,兀自提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剛剛那一眼裡沈徽看出來,他父親其實也是萬般不願意的。天子尚在,他一個王爺便敢私自在府邸宴請朝臣載歌載舞,還安然地等着其他人向他舉杯敬酒,這其中的心思不言而喻。
一杯飲下,沈構将目光投向沈徽,朗聲道:“徽兒,聽說你這兩年跟随大哥在陌北立了不少戰功,在軍中也頗得人心,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此話一出,沈徽便明白晟王此次邀請他來的意圖了。
睿王與晟王不對付,而晟王手上既無兵權、亦無強将,隻能借着聖上病重占領京都這個空巢,一旦睿王想要帶兵平亂,他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所以才想将沈徽收入麾下,做他直搗皇城的那把刀。
當然,光是沈徽一人并不足以幫助晟王成就大業,所以他才需要昭王的支持。有了昭王府做助力,整個京都城裡便隻剩下一個風花雪月的信王,不足以懼,再加之昭王與睿王還算交好,有昭王出面,說服睿王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沈徽眼中無波,勾了勾嘴角道:“陌北之所以有如今的穩定,全靠大伯領軍有方,四叔這番稱贊,侄兒愧不敢當。”
“哎,徽兒,你太謙虛了。”沈構擺了擺手,“今日既是家宴,也是為你接風,來,這杯酒四叔敬你。”
沈徽正要起身,一旁的昭王拉了拉他的衣擺,低聲道:“徽兒,你若不願意,這杯酒不必勉強。”
沈徽心知昭王不想他曲意逢迎,卻也更加知道,倘若他當衆拂了晟王臉面,不僅今日這一趟白來,隻怕昭王府之後的日子也不會平靜。
沈徽笑了笑,仍是端起酒杯站起身來,說:“多謝父親提醒,四叔是長輩,的确沒有四叔向徽兒敬酒的理。”
他轉向沈構,語氣誠懇道:“徽兒回京許久未能親自登門拜訪四叔,已是不對,今日又蒙四叔宴請,盛情招待,諸般擡愛受之有愧。這杯酒,理應由徽兒來敬四叔,多謝四叔對徽兒的厚愛。”
話畢,沈徽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