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槐清的小叔原以為隻要把程槐清帶在身邊,就算那女人卷錢跑了,有個房子在這,那也值不少錢。
誰知現在他一分錢沒撈到,還要幫忙養一個孩子,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他站在門口抽了隻煙,跟程槐清說,“你媽估計是認識我的電話号碼,不接電話,我去樓下便利店打一個,你在這等我。”
程槐清抱着父親的骨灰盒,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得他心裡發毛,想了想從兜裡掏出十塊錢,放在她爹黑漆漆的骨灰盒上,給她說:“你先去吃點東西,我去打電話。”
程槐清沒有去吃東西。
十一歲快十二歲這個節點很微妙,正好處于一個剛剛開始懂事的階段。
她知道小叔不想養她,但沒想過不跟着他自己就沒處可去。
在家裡長期看繼母臉色的經驗告訴她,隻要一個人不喜歡你,就有千百種辦法磋磨你,她害怕過那種日子。
她就這樣抱着父親的骨灰盒坐到深夜,隔壁鄰居家奶奶來了幾次,給了她一床薄毛毯,還給她送了碗飯。
她看這孩子可憐,也想過讓她去家裡睡,奈何這孩子手裡抱着個骨灰盒子,她不敢讓她進門。
第二天,天剛亮,一個中年男人找上門來敲程槐清家的門,沒人應。
他看見程槐清坐在旁邊的台階上,問她知不知道程遠,他現在在哪?
程槐清捧着骨灰盒子說:“在這。”
男人臉色一僵,急忙問:“你是誰?”
“我是他女兒。”
四天前,程槐清的繼母打電話給林江海,說程遠病了,讓他趕緊還之前借的五萬塊錢。
當時他身上沒那麼多錢,這幾天東拼西湊,四處借了點湊齊五萬,就眼巴巴地送到之前給過地址的醫院去,但醫院那邊說人已經死了。程槐清繼母的電話也不接,他在醫院打聽了幾圈,才打聽到地址送上門來。
看着眼前詭異的一幕,林江海心裡有些毛毛的,“你媽媽呢?”
“跑了。”
“你怎麼不進屋。”
“媽媽跑之前把房子賣了。”
“你家裡其他人呢?”
“他們不要我,也走了。”
眼前的小女孩瘦瘦的,頂着一頭亂糟糟的短發,身上套着髒兮兮的校服,校服并不合身,褲子明顯短了一截,她坐在台階上,露出隻有掃把杆細的腳踝,和一雙不合腳到有些突兀的大鞋,鞋是成年人的款式,髒髒舊舊的,用鞋帶緊緊地系着鞋口,防止腳掉出來。
“媽的,畜牲。”林江海咬牙,搓了搓他背在面前那隻雙肩包的帶子,雙肩包裡裝着他要還程遠的五萬塊錢。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對程槐清說:“我欠你爸爸錢,現在他死了,我還不了他,但我可以幫他把你養大,這樣我百年之後進了陰曹地府也能給他個交代。”
“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程槐清看着眼前的男人,個子不高,有些微胖,眼神銳利,長得有點兇,是一張她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
但莫名的,她覺得他是個好人。
“我跟你走。”她說。
當天晚上,林江海就開着大貨車,載着程槐清到城郊的一處荒地找了棵樹埋了她爸爸的骨灰,林江海拿出小刀在樹上刻下了程遠的名字。
林江海早年當兵,後來一次任務聾了隻耳朵,所以退下來,成了名貨車司機,後來為娶媳婦買了套房子,但手頭錢不夠,就跟高中同學程遠借了五萬。
這次他接了個長途,跑下來就能把錢還上,誰想到造化弄人,程遠突然死了。
程槐清跟着林江海在貨車上吃在貨車上睡,一周後到了榆城。
林江海要去交車,半路把她交給了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那女人叫許敏虹,林江海的妻子。
女人染了一頭黃頭發,塗着藍色的眼影,假睫毛很長,眼線也很長,穿的是紅色針織緊身連衣裙和黑色的長筒靴。
那是2007年,千禧年末尾,港台的潮流已經在大陸興起多年,但在許多人的觀念裡仍然覺得這樣的打扮不是什麼正經人。
程槐清每天除了家就是學校,每天有幹不完的活,根本分不清什麼是不正經的打扮。
她隻覺得這個阿姨很漂亮,身上也香香的,牽着她的手很軟很暖和,她很喜歡她。
當時醫院還沒搬,老林家門口是一條熱鬧的商業街,許敏虹牽着髒兮兮的程槐清進服裝店買了條白色的連衣裙。
這是程槐清母親去世後,她收到的第一條裙子,她高興得不知所措,櫃台前眼巴巴地看着那條裙子在老闆娘的手上疊成一個小方塊,塞進粉色的塑料袋。
許敏虹接過袋子,遞給程槐清,笑嘻嘻地:“等晚上洗了澡,我們明天就穿新裙子好不好。”
“喲,小許,這又是誰家孩子啊?”老闆娘撇着嘴,上下打量了一遍髒兮兮的程槐清。
“我家孩子。”
“你哪個孩子啊?”
許敏虹沒說話,臉色不太好,從錢包裡抽出一張紅票子給她,牽着程槐清轉身就走。
程槐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知道她現在有點不開心,于是沒有再主動說話。
她們走進一棟六層高的居民樓,在三樓一扇嶄新的綠色防盜門前停下。
許敏虹按下門上紅色的門鈴。
不一會,有人從裡面打開了門。
來開門的是一個瘦瘦的高個男孩子,臉型窄長,五官深邃,一雙桃花眼彎起,滿臉笑意:“媽,你回來了。”
許敏虹介紹:“這是我兒子,許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