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嚨發緊。
母親利落地将聽診器挂在脖子上:“急診來了個動脈破裂的,我得走了。”她在門口停頓,“照片你留着吧。對了,下周我調去門診部了,以後周末都在家。”
林暮怔怔地看着母親離去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主動申請調崗。
走出醫院時,盛夏正在梧桐樹下等他,手裡轉着籃球:“怎麼樣?阿姨罵你了嗎?”
林暮搖搖頭,把照片遞給他:“我媽早就知道你了。”
盛夏瞪大眼睛:“哇!這張照片我都沒見過!等等……這是畢業典禮?那時候我們還沒公開啊?”
“急診科醫生的觀察力。”
林暮輕聲說,“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早。”
盛夏突然歡呼一聲抱住他:“所以阿姨一直默默認可我們!天啊我要給她買最好的禮物!”
林暮任由盛夏搖晃着自己,目光卻落在醫院頂樓的玻璃窗上。那裡有個模糊的白衣身影正向下張望,很快又消失在反光中。
周末的家庭聚餐是母親提議的。
當盛夏端着自制蛋糕進門時,林母正在擺餐具。她看到蛋糕上裝飾的鋼琴鍵圖案,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阿姨!”
盛夏獻寶似的打開蛋糕盒,“林暮說您喜歡肖邦,我做了夜曲主題的!”
林暮緊張地觀察母親的反應。隻見她拿起餐刀,精準地沿着巧克力鋼琴鍵的紋路切下:“音階做錯了,降E大調夜曲的黑鍵比例不是這樣的。”
盛夏誇張地捂住胸口:“被專業人士識破了!”
“媽您真的記得曲譜。”林暮輕聲問。
林母将第一塊蛋糕放在林父面前:“醫學院時我靠給音樂系當鋼琴陪練賺生活費。”她看向丈夫,“你總說我們母子不像,其實小暮識譜的速度和我當年一模一樣。”
餐桌突然安靜下來。林父的叉子停在半空,二十年來第一次,有人在這個家裡公開提起母親的音樂往事。
“文琴。”林父欲言又止。
“門診部下午有鋼琴。”
林母平靜地繼續分蛋糕,“下周起我要參加職工合唱團了。”
盛夏在桌下緊緊握住林暮的手。他們同時意識到,這個家庭正在發生某種微妙的重組——不再是被迫的犧牲與沉默的忍耐,而是各自找回丢失的碎片。
深夜,林暮被輕微的鋼琴聲驚醒。
他輕手輕腳地下樓,發現母親獨自坐在鋼琴前。月光透過紗簾,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她沒有看琴譜,手指在琴鍵上徘徊,像在試探久别重逢的戀人。
“要彈嗎?”林暮輕聲問。
母親微微搖頭:“關節早就僵了。值班時打封閉針留下的後遺症。”
林暮在她身邊坐下,猶豫片刻,開始彈奏。當彈到第三小節時,一雙手突然從旁邊加入,生澀但準确地落在高音部。
他們誰都沒有看對方,卻在這個破碎的合奏中,第一次觸摸到了彼此真實的形狀。
二樓書房的門縫裡,一束燈光悄悄熄滅。林父收起為妻子準備的關節藥膏,輕輕關上了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