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整個盧家墜入十八層地獄,再也沒有一點希望。”
畫屏望着崔令儀,那日漁港外昏黃的燈光和今日的她混合在一起,飄忽間教她分不清今夕何夕,眼前人是何時人。
“你做到了。”崔令儀道。
“現在正是你享受豐收的成果的時候。”她笑,“盧天流從此再無望于仕途,他的兒子也永遠不能科考,他的女兒,也嫁不了太子。他或許曾經距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有一步之遙,但是對于他如今而言,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我以後還能再見到你麼?”畫屏問。
崔令儀極輕極輕地把她一縷鬓發掖在耳後。
“我們是一樣的人。”崔令儀道。
“即便是下十八層地獄,我們也會在一起。”
崔令儀從醫館中走出來,盧遲遲在門口等她。
“師父,為什麼不讓我進去?”她仰起臉問,“我也想看看父親。”
“被火燒傷的人很恐怖,有什麼可見的。”崔令儀道,“我把馬車留在這裡,等你母親出來你們一起回去。倘若她不肯回去,你便自己看自己要不要回去吧。”
“什麼意思?”盧遲遲不明白。
崔令儀道:“多年夫妻,我恐怕你母親是不忍心見到他如今這樣的,她會想要留下照顧他也說不定。”
盧遲遲道:“可是父親待她那樣壞呀?”
“你父親待你也不好,可你剛剛還不是想要去見一見他?”崔令儀反問,罷了又道,“但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了,日後該怎麼樣,你就聽你母親的。”
盧遲遲道:“可我想要跟着師父。”
崔令儀摸了摸她的頭:“你永遠可以來找我。”
得此承諾,盧遲遲粲然一笑。
崔令儀站在巷口,回頭望着這十日來的光陰,夕陽漸落,月光在巷子裡撒上一層清輝,草木繁盛,整個巷子裡彌漫着一股濃綠的味道。
這個案子最為難的地方,就是方夢琪的心意。正如許多追妻火葬場中寫的一樣,男人傷害她、虐待她、欺淩她,她聽之任之,她願以死以報。而男人死了、傷了、殘廢了,她卻不願意放棄他,甚至願意把自己的人生都搭上。
這點非常矛盾。
矛盾在于傳統教育就是這樣的,不離不棄是美德,是值得褒獎、值得贊揚的,它不僅僅是針對女人。
現代婚姻之中,婚禮誓詞也會問“無論貧窮富有,無論健康疾病,都永遠包容她,愛她”,雖然很少有人能夠做到。
但奇怪的是,如果誰真的做到了,世人就會說這個人太傻了,為了一句虛無缥缈的誓言,為了體現自己的道德品質,就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上了。
當利己主義成為評判世事的标準的時候,所有的美德,所有的規訓,都會變成嘲諷。但一個社會,總不能隻有利己主義吧?總要有一些以美德是為美德,願意為他人赤誠付出的人。
所以這個選擇,還是由方夢琪自己做。
她選擇抛棄負心薄幸的盧天流也好,她選擇照顧他,直到他死去也好。
怎樣都好,選擇本身是沒有對錯的。選擇的差别隻在于會給她帶來怎樣的生活,這樣的生活隻要她能夠接受,她願意接受,或許對她自己也是一件好事。
陛下應當是很喜歡聽到這樣一個故事的,陛下也是很願意褒獎一個,識大體,顧大局,果斷擔當又溫柔包容的女人。
謝珩将一個包子遞到她面前,問:“餓了沒有,早知道這麼折騰,中午先帶你去吃飯了。”
崔令儀道:“還好。”
她情不自禁問:“你一直在這裡等我?”
“是。”謝珩道,“我猜到會很晚,你又可能不會乘馬車。”
崔令儀笑道:“你現在的觀察力已經非常敏銳了。”
“不是我觀察敏銳。”他道,“是我了解你。”
“是因為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崔令儀仰頭問他:“謝珩,我問你,倘若我們成婚以後,我像盧天流一樣,殘了,啞了,毀容了,你還會一直陪着我嗎?”
“我會。”謝珩道。
崔令儀道:“你回答這樣快,我有點不相信。”
謝珩道:“因為有我在,我會盡我所能讓你不受到傷害。你殘了,我隻會比你殘得更重,我隻會死在你身前。”
“可是事無絕對。”崔令儀道。
她想起自己的系統,隻要它想,就随時就能殺死自己。
謝珩道:“那麼隻要人沒死,就一定會有希望。”
“我會陪着你。”他說,“倘若有一天,命運捉弄,你先于我去了,你别急着走,你等一等我,我會立刻跟上你的。”
崔令儀眼眶酸澀,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半晌她又道:“可是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長,就因為陛下的一紙婚約,你就願意為我這樣?”
“不是因為陛下啊,離離。”他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