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間的短暫沉默被黑田兵衛主動打破。
由死而生所需經曆的種種波折想來就驚心動魄,他不指望一個被背叛過的NOC一照面就對自己剖心剖肺。
裡理事官轉而搜尋起這三年間發生的、能向自己人透露的組織情報,然而能和“蘇格蘭”扯上關聯的,除了波本大概也就隻有萊伊一人。
“……說起來,萊伊兩年前作為FBI暴露後脫離組織,前陣子才死于基爾的處決。”
明面上,萊伊和蘇格蘭之死有着脫不開的關系,組織絕大部分人都認為,當初萊伊是拿着擊斃卧底蘇格蘭的功績往上爬。
景光不動聲色:“……FBI?”
“嗯,FBI搜查官,赤井秀一。”
那個男人那時對自己說的,竟然真的是真話。
諸伏景光摩挲着胸前的禦守,回想起當時的場景。
雖然那時他和zero已有所猜測,但倉促之下他難以确定突然自爆身份的萊伊所言是否屬實。哪怕他已經證據确鑿,也不會對自己那時的選擇造成什麼幹擾。
因為蘇格蘭和諸伏景光都賭不起。
自幼相處十五年,又在黑暗中彼此扶持過四年,景光不可能聽不出幼馴染的腳步聲,但他更不可能讓自己和降谷零的關系暴露在身份未明的組織成員面前。
明面上的萊伊暫且不提,誰也不知道那天有多少人收到過要求處刑蘇格蘭的郵件,誰也不知道那天除了他們三人還有沒有黃雀在暗中窺伺。
哪怕現在知道這令人啼笑皆非的真相,景光依舊不後悔自己那時扣下扳機。
從跑上天台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打算活着下去。
子彈出膛,他僅存的親人和摯友才能安然無虞。
但是如今得知真相,萊伊那時作為卧底甯可自爆身份也想救下自己的這份決心依舊隐隐令他動容。
說來也是可笑,當時臨時湊成的任務小隊,波本,蘇格蘭,萊伊。
三瓶威士忌,兩名公安,一名FBI。
選他們組隊的家夥某種程度上真可以算是慧眼如炬。
如今回想起來,當初他們三人湊在一起勾心鬥角,尤其是zero和萊伊互相提防的雞飛狗跳場景都被加上了一層诙諧濾鏡。
盡管如此……
“如果是萊伊的話,可沒有那麼容易喪命,”他話音拐到一半,打了個補丁,“——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來看。”
那可不是個會被輕易殺死的男人。
不管是狙擊、格鬥、抑或心智,赤井秀一在組織中都屬上乘。如果沒有暴露,他說不定能擠進組織高層,成為對标琴酒的存在,沒道理會被景光沒怎麼聽說過的基爾坑了。
“可是,如果萊伊沒死,基爾的處刑就會存在疑點……”
黑田兵衛沉吟片刻:“看來你的看法和‘他’一緻。”
對于獨眼中年人口中的“他”是誰,他們彼此心照不宣。
“如果他得知故人還活着,一定會高興吧……”
裡理事官仿佛在唱獨角戲,卻并不介意弘明從未搭腔的冷淡回應,他隻是自顧自說着:“隻可惜組織最近并不太平,現在不是重逢的最好時機。”
黑發少年的目光沒有焦點,似是從昏沉混沌的深淵向外看,這才是三年前狙擊手蘇格蘭更熟悉的神态:“穩妥為上。”
“還有一件事麻煩您,請幫我做個新身份吧。”
對于時之政府而言,審神者隻是一份工作、一個職業,和教師、司機、程序員之類的職業并無差别。
哪怕是他這種終身合同工,隻要能保質保量完成KPI,他帶着付喪神們跑去出道都不會有人管。
所以在完成特命調查的前提下多加一份班也完全ok——若是操作得當,他甚至可以撺掇狐之助給自己申請一份加班補貼。
黑田兵衛審視着跟前這個身高還沒到自己腰部的小鬼。
作為異能特務科名下的“自家人”,綠川弘明自己就能找上司做假身份——比如他現在用的這個。
在不知道時之政府存在的黑田兵衛看來,出生記錄,住民票,健康保險被保險證,住處的水電費繳費清單,牙醫診療記錄……這都是異能特務科給綠川弘明辦妥的。
不僅是綠川本人,他身邊那幾名成年男性的資料同樣周密到毫無破綻。
這種情況下,還要公安這邊做身份……
獨眼男人面無表情地說了個冷笑話:“組織可不會給一個七歲的孩子當保姆。”
他也沒那麼不近人情,如果把未成年都派去當卧底,日本怕不是真要完了。
這時候他倒認為綠川弘明是個真小孩了,生理意義上的。
“……22歲的成年男性。”黑發少年淺淺歎了口氣,有些驚歎于管理官先生的腦洞,他究竟給這位理事官先生留下過什麼印象,才讓對方覺得一個七歲小孩都想要去當社畜?
“您放心……三年了。”
“這三年間——”昏暗的小巷中,屬于諸伏景光檔案中的溫潤笑聲似乎又重新鮮活地躍出相片。
他低聲咬着這個時間節點,唯一一次隐晦回應了黑田兵衛的猜測:“我無時不刻不期待着這一天。”
所有需要溝通的内容都處理完畢,還有會議要開的黑田兵衛先走一步。
幾步之遙外的公寓二樓上,合作演戲後抓到嫌疑人的大和敢助剛把裝扮道具丢進袋子,就看到樓下走過一道眼熟的身影:“……剛上任的黑田課長怎麼會在這裡?”
休息時間出現在案發現場附近的課長先生正巧朝他們的方向擡頭颔首緻意,對兩人出現在這附近似乎并不驚訝。
正和本丸衆刃郵件溝通的景光落後黑田兵衛幾步,此時也晃晃悠悠從漆黑的小巷鑽出來,仿佛隻是抄了近道。
他整個人被籠罩在暖黃的路燈中,略顯苦惱地盯着手機。
大和敢助用手肘捅了捅諸伏高明,内心拉扯後,他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奇怪:“高明,你看那邊……”
狙擊手的感知能力總是格外敏銳,幾乎是大和敢助投來目光的瞬間,少年犀利寒涼的眼神就順着大和敢助的打量,精準捕捉到了從高處垂落的視線。
大概是沒能被本丸悠閑時光磨平的習慣,諸伏景光讨厭被俯視的感覺——那意味着他可能完全暴露在狙擊視野中,成為其他狙擊手的靶子。
看到落點的時候,錯愕的少年極快恢複了和之前一樣甜滋滋的笑靥,仿佛在海對面研修過變臉術。
但是他忘了一件事。
為表示誠意,他一見到黑田裡理事官就摘下了墨鏡,直到談話結束的現在都沒有戴回去。
好巧不巧,樓上正深沉凝視着自己的其中一人,正是他此刻最最最想躲的家夥。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
想要掩藏的一切都被暴露在燈光下,他手忙腳亂地帶上墨鏡,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直接匆匆離場,還是該退半步回到深濃的夜色中。
最早看到墨鏡下那張臉的大和敢助搭着諸伏高明的肩,内心瘋狂地編排着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