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一日，諸伏景光帶着一隊刀劍男士到一年前出陣的第一天。

和一期一振先來踩點的黑發少年面不改色地按按胸口，按下左胸口傳來的悶頓脹痛。

他身後的太刀幽幽道：“疼嗎？”

鳳眼少年仰起頭，一點都不心虛地追尋高挑青年的視線，自信地報出标準答案：“一點感覺都沒有。”

話才剛剛出口，諸伏景光就意識到不妙。

——如果真沒感覺，自己的反應應該是應該是困惑不解，對對方的詢問一頭霧水，而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前卧底摸了摸鼻子，豐富的反偵察經驗好歹讓他記得自己撒謊時眼神不能亂飄。

面對陪伴他三年終于融化信任堅冰的刀劍付喪神們，諸伏景光當然會比面對陌生人時多幾分信賴，沒想到也正因此被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的一期先生套路了。

習慣于照顧弟弟們的刀劍付喪神不禁深深歎氣，心說哪怕身為卧底的審神者再怎麼周密掩藏，他的傷勢在眼光毒辣的刀子精們眼中也沒那麼難察覺。

在死而複生的這三年間，在諸伏景光清醒過來的時間，他從未停止過複健。

長久生活在甜美的蜜罐中固然幸福，幸福到仿佛自己真的回到22年前那段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可從組織槍林彈雨中走過一遭的諸伏景光到底不是個生理意義上的真小孩。

他感謝于刀劍男士們小心為自己撐起的一片世外桃源，卻也時常驚懼于這種美好的夢境會磨消自己的鬥志。

可那時他的精力體力有限，在本丸鍛煉隻能以幅度不那麼大的劍道為主。

直到風筝大會後，一直負責跟蹤審神者病情的藥研藤四郎才終于點頭，批準了審神者的進一步複健——由此，本丸的靶場也正式投入使用。

出發前幾天，諸伏景光時不時和對現代槍支興緻勃勃的陸奧守吉行一同泡在靶場裡。

在以大量機械性射擊訓練找回手感的訓練量下，虎口發麻、手腕酸痛、肌肉疲勞、耳鳴，都是再常見不過的事。

肌肉扯着胸口還未愈合的舊傷，難免會酸痛，繼而微妙影響到自己的動作，他還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

在警校一畢業就被塞進卧底培訓的那段時間裡，諸伏景光是被一枚枚子彈喂成道上小有名氣的狙擊手的。

再說了，和蘇格蘭曾經經曆的訓練和受過的傷比起來，這些确實不值一提。

見少年頭頂仿佛有無形的耳朵耷拉下來，一期一振不由失笑。

審神者雖然已開始接納他們的善意，卻依舊習慣性地将這些深埋在心底。

别說是他們，哪怕是審神者和他們互相交付信任後時不時會挂在嘴邊的哥哥和幼馴染，恐怕他也不會将自己的情況坦誠相待。

他們早就知道，身為卧底，諸伏景光不可能長久沉溺于安逸到仿佛提前過上養老生活的本丸，也不難猜到如今審神者的困局，隻是顧及到卧底先生的自尊心才一直不曾揭穿。

畢竟他們此前已經見識過審神者成年後的常規體格，再看看現在這副短手短腳的模樣……咳，有心理落差再正常不過。

幸好審神者本人自己也懂得點到即止，沒積勞成疾釀出新傷，否則身為始作俑者撺掇景光的鶴丸國永一定會被刀劍男士們輪流拖過去手合。

一期一振拉着審神者的手，就着小孩的小短腿放慢腳步，繼續一點點向前行進。

在一道看似平平無奇的斑馬線前，一人一刀終于停下腳步。

一期一振：“就是這裡？”

已經看了檔案無數次的諸伏景光眼中閃過些什麼：“……就是這裡。”

在原本的時間線，六天之後，二月七日。

伊達航，警視廳搜查一課刑警，殉職。

死因，交通意外。

根據諸伏景光調閱到的資料，有關伊達航的殉職隻有寥寥幾頁，畢竟這場意外事實清晰，人證物證一個不缺，肇事司機也在現場就被抓住，沒有什麼值得争議的地方。

可對相關者而言，這份不過幾頁紙的報告卻沉甸甸的。

伊達航去世後，已經和他交往數年的娜塔莉·來間随之自殺殉情。娜塔莉父母驟然得知女兒死訊，在匆匆趕去醫院的路上不幸遇到車禍，也丢了性命。

這份資料裡，是同期和他女友一家沉甸甸的四條性命。

要救伊達航其實不難，或者說，其實伊達班長是幾個人中難度最低的那個——隻要阻止這起交通意外就可以。

諸伏景光已經拿到警方的内部資料，别說是出事日期和地點，就連發生車禍的時間，都被他牢牢記在心裡。

這次旅程的關鍵點不在怎樣救下伊達航，而是那之後的後續。

一期一振自認沒法勸住自家執拗的審神者，可上次和黑衣組織對上他也有參與，光是想想審神者後來虛弱的幾天，他就忍不住皺眉：“……一個一個來會不會好些？”

上次姑且隻有宮野明美一個，這次可是足足有四個人。

刀劍們對時之政府的任務進度沒那麼熱衷，他們隻想配合審神者的步伐，去做審神者想要完成的事。

從救完宮野明美回到現世，綠川弘明多日高燒不退，他自己是不在意，可刀劍男士們卻為審神者久違的糟糕情況揪心。

最後，他們一緻得出結論，景光的高燒未必隻是因為吹了海風淋了雨，哪怕他做下的變化能瞞過對異能側無知無覺的普通人，也瞞不住事件親曆者自己，以及——

這個世界的規則。

偷渡，也是有限度的。

在他們看來，不管是什麼任務，都應當建立在審神者自身安全的基礎上。

小孩扒拉着藍發青年的衣角，眼巴巴地沖一期一振笑了笑，他的嗓音依舊稚氣，卻帶着不符合外貌的沉穩。

可少年那雙眼尾上挑的湛藍色瞳孔依舊深邃幽靜的深海，顯然審神者的決意無法被輕易撼動。

“沒關系，說是四人——其實隻要救班長一個就足夠了，他的事與組織無關，難度比幫助明美小姐小上很多。”

畢竟這隻是一起交通事故，隻要能及時避免，伊達航不死，娜塔莉自然不必殉情。

在此基礎上，繼續待在北海道的來間夫婦自然不必遇上飛來橫禍。

一期一振不贊同地皺眉，氣壓也有些低：“——您知道我的意思。”

見審神者寸步不讓，被大家推出來提議的藍發青年遲疑片刻，最終還是無奈歎息着，将手放在少年肩頭。

沉穩的，有力的，溫暖的。

那雙包容的金色眸子沒再說出任何勸阻之意。

勸阻一次兩次，是出于刀劍們對主公的關切，但這不意味着他們會本末倒置。

身為刀劍，他們自然有更直接、更熾烈的支持方式。

一期一振微微躬身，将手置于胸前，注視着情緒上來後面頰被染上淡淡紅暈的審神者，正色道：“那麼——我等願為您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