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疆越說,東青和寒酥的臉色越難看。
寒酥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謝無疆歪頭打量着兩人,撲哧一聲笑了:“如今我們在明,一舉一動皆受轄制,豈不正好。殺了我們有什麼好處?說不準還給了長安那頭起兵的理由,得不償失。所以,你們無需如驚弓之鳥一般,當然也不可懈怠,隻一切如常便好。”
東青和寒酥這才松了口氣。
這時,外間傳來啪的一聲脆響。
謝無疆帶着東青和寒酥出門,便見林萱無措地看着地上打碎的茶盞,陳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是想說什麼,林萱紅着眼怯生生看了他一眼,手忙腳亂地蹲下身收拾碎盞,纖細的脖頸,瘦削的脊背,無聲透出女子的柔弱謙卑之态。
哪怕征戰沙場,敵人的刀殺至面前依舊面不改色的大老爺們,此刻難得有些手足無措,燭光下,陳陽黝黑硬朗的臉上隐隐泛紅:“對、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
林萱緊抿着唇,一言不發地繼續撿拾着碎片,陳陽尴尬地撓撓頭,蹲下身想要幫忙收拾,林萱卻仿佛受了驚的兔子一般,慌亂的捧着碎茶盞跑了。
陳陽:“……”
謝無疆默不作聲地看着眼前一幕,眼底飛快閃過一絲笑意,所謂以柔克剛大約便是如此。
“咳…”謝無疆輕咳一聲,“這是怎麼了?”
陳陽回神,這才注意到謝無疆不知何時出現,他收斂神色起身,回想起先前那丫鬟眼睛紅紅的樣子,心有不忍:“方才小人不小心打碎了茶盞,還請宋娘子恕罪。”
謝無疆溫聲道:“不過一個茶盞而已,無需放在心上,天色不早了,莫要郎君久等,還請陳護衛帶路。”
陳陽還想說什麼,考慮到正事要緊,隻得暫且壓下。
踏着如水的月光,穿過水榭,晚風吹起,落英缤紛,透過盛開的桃林,遠遠的便見觀景亭中,一名身形俊俏的郎君負手而立,黑發束起以一隻玉簪固定,精緻的側顔輪廓分明,月華灑在蒼藍色的對襟胡服上,沖散了幾分原本的孤傲,更添三分溫潤。
謝無疆眼波微動,輕聲呢喃:“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
陳陽沒聽清她的話,疑惑回頭:“宋娘子?”
謝無疆回過神,淺笑着搖搖頭:“無事。”
陳陽微微皺了下眉,将人帶到亭前:“主君吩咐宋娘子來了直接過去便好。”
謝無疆道了聲“有勞”,邁步向前,東青下意識跟上,卻被陳陽伸手攔住,臉色頓時一冷。
陳陽垂眸道:“主君隻吩咐讓宋娘子過去。”
東青清冷的眸中殺意一閃而過,轉眸看向謝無疆卻滿是恭敬。
謝無疆面色如常:“既如此,你便在此處等我吧。”
東青努力放緩語氣:“娘子放心,奴婢會寸步不離的守在此處。”
陳陽忍不住擡眸打量了她一眼,東青卻始終低垂着眉眼,盡顯順從。
謝無疆輕輕“嗯”了一聲,轉身朝觀景亭走去。
裴昭聽到腳步聲,蓦然轉頭,幽深的鳳眸倏然漾起絲絲漣漪。
她一襲绯衣,身披月光而來,朱唇雪肌,眉眼帶着濃烈的張揚之态,恰逢夜風起,粉白的桃瓣飄灑,落在她烏黑的發間,更添幾分秾豔。
桃花扇點桃花雪,桃花命度桃花劫。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數。
“讓郎君久等了。”謝無疆微微颔首,溫聲道。
“裴某慚愧,今日事忙,未能及時與娘子相見,理應裴某賠不是。”裴昭目光微斂,臉上挂着清淺的笑,拂手道,“娘子請。”
謝無疆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漢白玉打造的桌面上擺着一壺酒還有幾道小菜,這是打算暢聊?
“有勞郎君款待。”謝無疆蓮步輕移,從他身邊走過,含笑入座,“郎君傷勢可好些了?”
“有勞宋娘子挂心,傷勢已無大礙。”裴昭折身坐到謝無疆對面,執起酒壺,為兩人添酒,豔麗的酒液逐漸盈滿瑩白的玉杯。
謝無疆端起杯子,仔細端詳片刻:“這河東乾和葡萄酒,酒氣香甜,果然名不虛傳。”
裴昭放下酒壺,狀若不經意道:“宋娘子好眼光,僅憑一觀一聞便識得此酒的來曆。”
謝無疆抿唇輕笑:“這葡萄酒以河東所釀聞名天下,昔日乃皇家禦供,裴郎君正好出身河東世家,我這才有此猜測,看來是猜對了。”
“我不過随口一說,倒叫宋娘子解釋了這麼許多。”裴昭神情淡然,薄唇上揚,仿佛閑談間随口一說。
謝無疆心頭一跳,暗歎,果然言多必失。
裴昭眸光流轉成功捕捉到她眉眼間一閃而過的懊惱,這是兩人自相識至今眼前人最真實也是最鮮活的表情。裴昭的眸中浮上一抹真切的笑意,頃刻間沖散了了幾分眉眼間的冷峻,沖着她舉了舉酒杯:“此酒酸甜适中,宋娘子試試可還喜歡?”
謝無疆壓下心底的抑郁,擡眸對上裴昭波光潋滟的眸子,微微一愣,這才舉杯:“郎君請。”
赤紅的酒液滑入口中,果香濃郁,入口順滑,謝無疆的眼睛亮了亮,這酒竟比原先在宮中嘗過的更好。
“好酒!”謝無疆忍不住贊了一聲。
“既然宋娘子喜歡,我便使人給你送去兩壇。”
“無功不受祿,怎好白得郎君的酒,不若郎君暫且留着,待來日慶功之時你我于此地共飲?”
裴昭倒酒的手一頓,挑眉看向謝無疆。
謝無疆笑着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置于桌面,素白的手指壓着信,緩緩推到裴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