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向來熱鬧的荊湖菜館子今日關着門,吃飯的人跑了空,被朋友扶着往回走了幾步,又搖搖晃晃地折回來敲門。
“嘿!掌櫃的!今兒個不做生意啊?”
門響了幾下,一夥計拉開門,探出頭,指着門上謝客的牌子:“今日歇業,您請回吧。”
那人還不死心,吐着酒氣:“我看你這裡頭幹活的也都在啊,放着生意不做什麼意思?怕爺沒錢啊!爺有錢!”
夥計見狀出來,随手合上門,堆着笑說:“您誤會,今天真不營業,明兒您再來我們肯定好好接待!”
朋友捂着臉,邊哄邊把人往回扯:“好了好了,走吧......”
看着就要離開店前台階了,醉鬼突然掙脫,手指大門側面樓梯:“那這人怎麼能進去!”
夥計一驚,往日他一個人連軸轉也能顧好整個大堂,方才怎麼沒察覺到有人靠近?他忙看過去。
樓梯上站着一人,身量挺高,體型精壯,背對着他們。
“客官!您來......吃飯嗎?”夥計問。
那人轉過身,看着年輕,不過二十多歲,五官裡透着風流輕浮,但一道縱穿左眉的長疤壓下了年紀和氣質,叫人不敢輕視。
夥計背在身後的手捏成拳。與夥計的緊張不同,年輕人一派自得,坦然叫人盯着看,然後露出恍然的神情,從懷中掏出一暗藍色方帖,飛擲而下。
小二擡手接住,翻開,掃了一眼立馬合上。他神色也輕松起來,小跑上樓梯,将帖子還回去。
年輕人徑直到了三樓,剛邁入樓梯邊走廊,便被左右同時伸出的刀鞘攔住。
他熟了流程,再次遞出方帖。
攔住他的暗衛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收了刀,接過查看。
“楊記镖局?”
“正是,”年輕人說着又很有眼力見地掏出一能驗證身份的金腰牌,“請問賀大人到了嗎?”
暗衛查驗過,将物件都還回去:“大人還要晚些,煩請至走廊盡頭那處廂房稍等。”
年輕人點頭,提步就要往裡走,卻又被攔住。下一瞬他腰間一松,佩劍被卸走,再摸袖口,原本放匕首和袖劍的地方也空空如也了。
對着被收走的刀劍撇了撇嘴,年輕人甩甩手,走到走廊盡頭。
那裡的門虛掩着,裡面隐隐能聽見談話聲。他聽了會兒,嘴角一勾,手掌輕輕按在門上,而後猛地一推,厚重的紅木大門立時敞開。門内談話聲瞬間停住。
屏風後騷動一下,幾個人影站起,步履匆匆繞過屏風,垂首出來。
“見過賀......”為首行禮的人聲音停住,看清來人後帶着點愠怒,“原來是楊記镖局的少東家。”
少東家咧嘴,露出一口整齊白牙:“各位叔叔伯伯好,師父不方便,派我走一趟。剛不小心撞門上了,聲音大了些,見諒見諒。”
為首人旁邊一青年不忿:“呵,在場哪個不是日理萬機,單就楊掌櫃走不開?”
少東家看也不看他,隻對着其他人拱手微笑。
為首的在出言不遜的青年背上一拍:“閉嘴,楊掌櫃幫我齊家走镖時你還被抱在手裡呢。”
“爹!”青年喊。
“夠了,”齊登呵斥完兒子齊襄,眼睛轉向正目不錯珠看着他二人的楊記少東家,“楊掌櫃可好?”
“還行,老毛病了,”少東家随意應承完,旋即又笑開,“您和兒子關系好,我看這扇人的動作親昵得很,都有些感同身受了。”
“呃......”齊登也不知道這個向來行事作風放蕩不羁的又在胡扯什麼,幹脆幹笑兩聲帶過。
少東家:“剛剛在門口,聽到幾位在說什麼‘甯北’‘糧草’之類的?”
齊登坐回主位旁,自下而上擡眼看他:“在座都是做生意的,做生意七分靠運氣,一分靠賣力,一分靠人脈,還有一分不就是訊息嗎?前線的事雖還沒傳開,大家也沒必要裝聾作啞啊。”
“擡舉了不是,我最近剛好在京城遊樂,收到師父的信就撇下牡丹、香香趕過來了,對您說的還真沒那麼清楚,”少東家無視齊襄眼中輕蔑,擡高了聲音,“反正啊!上面讓做什麼就作什麼呗!”
齊襄嗤笑:“讓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哪位啊?就替楊掌櫃擋了一刀,還真把自己當人親兒子了?”
少東家伸了個攔腰,手放下時亮出金色物件,正是在門口展示過的金腰牌。
齊襄臉色極其難看:“這......怎麼在你這?”
楊記镖局的金腰牌,代表镖局最高話語權,通常隻由掌櫃掌有。
少東家:“要是手裡沒權,等賀大人來了,我答應也是白答應啊。是吧?欸也不對,齊二公子沒有過這種獨當一面的經曆,也不會懂的。”
“你!全副身家被你這外姓人稀裡糊塗敗光了,他楊修遠也願意?!”
“襄兒!”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完了,齊登總算出來訓兒子了。
“好了齊大公子,我師父再紮紮實實幹二十年也沒問題,這個就借着用用,别着急啊。”少東家把腰牌收入前襟,還挑釁似的拍了拍胸前。
齊襄臉漲得通紅:“你......”
“不開玩笑了,”少東家臉上笑意淡下,“各位平日裡行事都是挑不出錯的,怎麼方才門沒關實,就說起要命的了?莫不是故意的,就等着那位大人過來,不經意、不小心聽見呢?”
被戳穿心思的衆人除了齊襄皆是臉不紅心不跳,其中一個出來打圓場:“呵呵,怎麼會......”
話頭剛起就被開門聲掐滅。
席間立馬全都站起,一邊整理袖子一邊往門口迎。
賀既難得穿了身玄色便服,襯得氣質越發淩厲。他半伸手扶住作勢要往下跪的齊登,視線在屋内衆人面上掃過。
“公務繁忙耽誤了會兒,諸位今日是賀某的客人,不必拘禮。”
半盞茶的功夫,送菜的小二就拎着食盒來了。食盒就一個,上下三層,每層能擺兩個碗。一打開,也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就是菜色吧,讓諸位面露菜色。
炒餅子、蒸熏肉、醬蘿蔔......擺盤一緻的六道菜,碼得齊齊整整。
剛熱絡起來的氛圍又凍住了。但賀既似乎全無察覺,他拿起筷子,指尖輕動,夾起飯菜一口一口咀嚼咽下,把這群富商巨賈家的仆人都不稀得看的東西吃出珍重珍惜的意味。
“謝大人宴請。”少東家說完,也抄起筷子大快朵頤。其餘人不甘落後,也紛紛吃起來。
七八個人圍着,很快就吃得見底。小二卡着時間進來,利落收拾,又無聲離開。
賀既用毛巾擦過手,看衆人:“諸位都吃好了?”
“好了。”“好了......”
“今日菜是簡單了些,但我剛把自己抄了家,賀府和衛國公府積蓄也搬去朝堂抵充公用了。時局如此,諸位見諒。”
齊登:“大人為國為民,我等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