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邵哥。”

一個課間，小翟忽然有些羞澀地戳了戳邵揚。

邵揚本來正趴在桌上睡覺，被他戳醒後揉了揉眼睛，臉上帶着困意：“嗯？”

“我......我給你疊了個枕頭，你要不要枕着睡？”小翟說着，把一個藍色的東西遞到邵揚手邊，邵揚撐起身子看了看，竟然是一件被疊成小方塊的校服。

“你疊這個幹嘛呀？衣服都皺了。”邵揚看着那件被疊得四四方方的校服，心裡忽然有點暖意。小翟是個很規整的男孩，他的衣服從來都熨得平整服帖，幾乎看不見一個褶子，而且非常愛幹淨，每次他從邵揚身邊過時邵揚都能聞到他衣服上清新的香皂味。

邵揚說着就想把衣服打開，可小翟卻伸手制止了他，臉紅得像個蘋果：“給你枕着，不然脖子會疼。”

小翟的手熱乎乎的，在兩雙手重疊的那一刹那，邵揚的心口一動。那感覺很是奇妙，就像是有人往他的心湖裡擲去一顆石子，讓平靜了許久的湖面泛起大片漣漪。

小翟似乎也有些觸動，他的臉色更紅了，那雙叩在邵揚手背上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小翟很快把手撤了回去，有些局促地絞着衣袖：“你，你快睡吧，一會午休該結束了。”

“嗯，你也睡吧。”邵揚雖然嘴上這麼說着，可他看着小翟害羞的樣子卻覺得困意全無，他順從地趴到小翟的衣服上，聞着那好聞的香皂味轉過頭偷偷盯着小翟。

而小翟也趴到桌子上，歪頭朝向邵揚。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小翟下意識地錯開了目光，可邵揚沒動，他仍然用眼神勾勒着小翟那張漂亮的臉蛋。

不久之後，小翟似乎也鼓足了勇氣，又擡眼看了看邵揚，這次他們目光相接，誰都沒再挪開。

兩人相對無言，但似乎又已說盡了萬語千言。

這是邵揚第一次嘗到名為“喜歡”的甜頭，上課鈴聲響起後，一向認真上課的他今天卻無暇聽課，他不斷回憶着剛才的怦然心動，拿着筆在書本上反複抄寫着小翟的名字，一遍接着一遍，似乎總也抄不膩似的。

回想到這裡，邵揚手上的煙頭燃盡了，他随手将其丢進垃圾桶裡。随着記憶的不斷深挖，小翟的名字也在邵揚的心裡漸漸清晰起來。

他叫翟樂，快樂的樂。可邵揚覺得他的人生，至少在高中的那幾年，并不快樂。

他和翟樂這段沒來得及開始的感情被碾碎在大二的下半學期，邵揚記得，那是一個周五，下午大課間的時候，先前來找過翟樂的那幾個混子又來了。隻不過這次他們不是奔着翟樂來的，他們要找的人，是邵揚。

邵揚記得，當時一腳踹爛桌兜的人好像是叫謝昀，他帶着一堆新收的小弟将班門口給堵得水洩不通，邵揚從廁所回來的時候，自己的桌子已經再次被他們給掀翻在地上，書本散落一地，還有不少都被惡意地踏上了腳印。

而翟樂被人揪着頭發摁在牆上，哭得眼睛都腫了，聲音也有些變調。謝昀正叼着煙蹲在地上翻看着邵揚的課本，看見邵揚來了，他朝他露出一個不怎麼好意的笑臉。

“這本書，是邵大學霸的吧？”謝昀站起身，指着扉頁上邵揚的名字問道。

邵揚沉沉“嗯”了一聲：“有什麼問題嗎？”

謝昀笑起來，将那一頁一把撕掉：“那第二頁，寫的都是誰的名字啊？”

看到謝昀的動作，周圍有幾個混子緊跟着湊過頭來，其中他們班的那個胖子笑呵道：“我操，這怎麼都是翟樂的名字啊？寫了這麼大一片。”

“哎喲，真惡心，怎麼會有男的從書上寫另一個男的的名字啊。我靠，你們不會是同性戀吧？”

這兩個人叫嚷的聲音很大，除了本班的學生，不少湊頭過來圍觀的外班學生也聽到了一耳朵，全都交頭接耳起來。

“同性戀”這個詞在那個年代，尤其是不甚發達的村裡是一個不怎麼讓人熟悉的存在，大多數學生隻對這個詞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隻知道是兩個男人牽手擁抱，或者接吻，可僅僅是這些就足以讓他們無法接受，還會當作笑談說上多少年。也許，很多年之後，這些孩子會随着年齡的變化而将這件事慢慢淡忘、或者是接受，可當事人卻可能會永遠被困在那一天，這些“天真”的惡意會把他們壓得直不起腰來，來自于精神和心理上的壓力很可能會伴随他們一輩子。

邵揚不知道翟樂現在怎麼樣了，可那個時候，翟樂的确是被逼得近乎崩潰。

翟樂似乎很害怕自己被冠上“同性戀”的标簽，他一直在大哭着否認，邵揚沒有說話，隻是垂着手站在那裡，耳朵裡全是翟樂的哭喊。

“你不是同性戀？那你怎麼證明啊？”胖子嫌棄地站遠了兩步，大聲問道，“說說呗，你跟邵揚進行到哪步了？拉手？親嘴兒？還是......”

他後半句話沒說下去，可臉上卻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在場的人立馬就明白了他在暗示什麼，不少女生都羞得轉過頭去。

“沒有，我什麼都沒有幹過！”翟樂大嚷着，他臉上的淚痕斑駁，那一張可愛清純的臉在嘶吼下變得極度扭曲，“我什麼都沒幹過，我們就，就是同桌而已！”

“那他為什麼會在書上寫你的名字？”謝昀站起身，咄咄逼人地問道，“什麼人會在書上寫其他人的名字啊？胖子，你會寫大劉的名字嗎？”

胖子轉頭和大劉對視一眼，連連擺手：“你可别惡心我了。”

大劉也不甘示弱地回怼：“你也别他媽惡心我了。”

聽到那兩個人的回答，謝昀又問：“那你們會寫喜歡的人的名字嗎？”

這次胖子想都不想就回答道：“當然會，我書上寫的全是長澤xx。”

胖子說完，另外兩個人也争先恐後地說出一堆日本名，似乎是在比誰看過的片子多，叫嚷起來也是一點都不覺得尴尬。

這次，謝昀的臉上露出得逞的笑意，他靠近翟樂，一隻腳踩到凳子上：“看吧，人家寫的都是喜歡的人的名字，你同桌從書本上寫你的名字，他這是什麼意思還不明确嗎？”

謝昀說完，翟樂愣愣地看向邵揚，他嘴裡發出綿羊一般的低吟：“邵哥......”

邵揚微微擡起頭，眼睛發紅地瞪着謝昀。謝昀撕掉那張書頁，就像是撕掉了邵揚的遮羞布，一下子将他的自尊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怒火在不斷往上翻湧的同時，他也感覺到了被迫表露心意的尴尬。

邵揚甚至不敢去看翟樂，他無法想象翟樂是以什麼樣的目光看向他的，畢竟，隻是那一聲綿軟的、帶着不可思議的呼喚都讓邵揚近乎崩潰，更别提要讓他去直面翟樂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了。

這令人焦躁的酷刑還在繼續，時間一分一秒走過，邵揚從沒像現在這樣期待過上課鈴聲快點響起。或許是察覺到邵揚在想什麼，大劉忽然更狠地揪起翟樂的頭發，逼迫他直視邵揚。

“不，不要！”翟樂拼命掙紮着，他緊閉着眼睛，拒絕看向邵揚。

見翟樂縮着腦袋不肯看，大劉擡手就是一巴掌呼過去，清脆的聲響在教室裡回蕩：“他媽的，老子讓你看着他！”

看到翟樂被打，邵揚的怒火一下子沖破胸腔，他提拳就朝着大劉的臉上甩去，大劉反應不及，一下子被掀倒在地。

一拳砸下邵揚覺得不夠解氣，他擡手就要揍第二下，可是那一拳還沒落下他就被撲上來的混混們給死死摁住了，幾個人三拳兩腳地全招呼到邵揚的臉上，沒幾下就把他的臉給打腫了，鮮血染紅了嘴角。

大劉倒是沒有對着翟樂甩下第二掌，因為他的手剛一擡起就被謝昀給制止了：“大劉，我讓你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