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将暖未暖,南戶風急。
陸如歸與姚簡、霍玄抵達南戶後,未曾歇息,便立刻開始查閱倉賬。
數日來,他們奔波于各調撥處,越查越深,卻也越發感覺倉中賬目水深不淺。
這日黃昏,姚簡呈上一頁批文,低聲道:“此批文銀額浮動,與實際賬目不符——多出三百兩,卻無來源。”
陸如歸接過,凝視片刻,緩緩道:“調撥編号後四位屬‘前兵線’,這是兵符專用。”
霍玄聞言,神情微變:“那便是兵銀了?”
陸如歸點點頭,将三頁圖紙合起:“若屬實,便是有人借銀調兵,而非倉補。”
他說完,正欲記錄,忽然外頭倉吏匆匆而入,神色驚惶:“三位官差大人!外頭……外頭有異動!”
姚簡警覺,立刻起身:“什麼異動?”
“有三人假作送茶吏役,實為不明之人,行蹤古怪。守門的老張被打暈了!”
霍玄當即抽刀而起,沉聲道:“小心有變。”
陸如歸面色不改,将手中卷冊卷好收入袖中,低聲道:“不許亂動,守好賬冊。”
話音未落,門外一聲悶響,有人強行撞門而入。
霍玄翻身擋在前,刀鋒乍起,倉内瞬時陷入混亂。
對方顯然非尋常賊人,出手狠辣,直指陸如歸所在。
姚簡與霍玄合力纏住其二人,剩下一人卻悄然繞後,一匕首直取陸如歸後心。
危急關頭,一道銀光掠過——是白滢,從側翼急速出手,将那人長袖擊歪,卻仍被匕首劃破手臂。
陸如歸趁機翻身閃避,跌坐在地,胸口一陣灼痛,血迹緩緩滲出。
他臉色蒼白,卻強撐着起身,大喝:“護賬冊!”
三人一力合圍,将來敵制住。那三人見事不成,倉皇逃竄。
片刻後,倉中逐漸恢複安靜。
陸如歸捂着傷口,低聲喘息,霍玄欲扶,他擺手拒絕,隻道:“還不能回府,批文還未全……”
白滢怒道:“你差點被殺,還要查賬?”
“查不出真兇,回去也無意義。”他語氣虛弱,卻仍執意不止。
姚簡沉聲:“送信回府。”
謝府書閣,燈火微明。
芷甯手持急信奔入,神色大變:“大人,陸公子……傷了!”
謝宛枝手中筆鋒頓止,墨點未幹,已然洇出細暈。
她沉默半息,唇色微緊,緩緩起身,袖間衣擺翻落,寒意一寸寸凝在眉眼之間:“備轎。”
“要去哪?”傅文芝從内廊側步而出,披着素綢披衣,眉頭微蹙。
“南戶。”謝宛枝披衣出閣,聲線平靜無瀾,卻冷得如霜降夜枝,“他若出事,我便叫他們一個個記住代價。”
夜半,謝府馬車疾馳入南戶,車輪碎聲壓過青石街道,驚起兩邊夜鴉。
倉中燈火尚亮,隐隐有光自窗格透出。
堂前,陸如歸披着素色外袍靜坐,面色慘白,額前細汗未幹,左手指縫間纏着粗布,血迹浸紅至指骨。
他卻仍抱着數冊賬目,一頁頁翻閱,眼神專注如常,仿若不知痛覺。
門口風動,一道寒意随人影撲來。
謝宛枝踏入門檻,衣袍深墨,身形挺立,眼神在觸及他那一刻陡然一緊。
她快步上前,未作聲,俯身替他将披風攏緊,那件披風是她今晨親自給他選的,輕軟絨料,此刻卻沾了血痕。
她垂眸片刻,睫羽顫了顫,指尖摩挲着他肩頭的系帶,語聲克制:“連身子都護不住……還想替我查什麼賬?”
陸如歸擡頭,一瞬間神色微怔,眼中閃過一抹難以言明的動容。
他薄唇動了動,喉頭微哽,終是垂下眸子,低聲道:“屬下……還未算完。”
謝宛枝站定,一言未發地望着他,眼中情緒翻湧未顯。忽而,她輕輕伸出手,一攬他的肩,将他整個人攬入懷中。
“你若折了,我拿什麼算?”
她的指尖覆在他衣上薄薄一層,指腹卻微微顫了顫,像是不敢太用力,怕碰疼他。
陸如歸一時間不知如何還手,隻覺額前貼着她衣襟,一陣熟悉的香味夾雜冷意,自肩頭沁入心髒。
陸如歸喉頭輕動,低聲喚了一句:“......大人......屬下沒事的......”
她卻沒應,良久,她才緩緩松開手臂,後退半步,眼中光影凝沉,語氣卻第一次帶上一點猶疑不定的輕聲:“……你如今,還想一直留在我身邊嗎?”
燭火微晃,陸如歸怔怔望着她,仿佛未曾料到她會這樣問。
他的眼底悄然亮起一簇光,像夜雨中被點燃的燈火,帶着一點小心翼翼的希冀,又隐隐帶着某種遲疑的克制。
他擡眼,眼中光影如水:“我本就是為留在大人身邊而來。”
她垂眸,語氣微涼:“可我身邊太冷,也太險,不是好留的地方。”
他輕聲笑了笑,笑意極淡,卻堅定如初:“我願為大人,一直在。”
謝宛枝扶着陸如歸起身,手掌輕輕扶住他的肩膀,目光極穩。
“别說話。閉眼歇一刻。”
她轉頭吩咐芷甯:“叫霍玄封庫,姚簡将所有批文和圖冊帶上車。白滢……送傷藥,立刻。”
陸如歸想掙紮起身,卻被她輕輕一瞪:“你若還能站起來,便替我下一封手令,叫西段主倉明晨交出三年前全部調兵賬冊。”
她語氣極冷,像是風雪掠過屋梁,“怎麼,還能寫嗎?”
白滢将藥敷于他肩,手上極快,動作間幾不可聞地瞥了謝宛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