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于謝大人來說,已經算是難得的關心了。
隻是陸公子......他隻怕聽不懂啊。
果然。
陸如歸低頭一笑,笑中隐着輕微的痛意:“能寫。”
“............那就寫。”謝宛枝頓了頓,眼底光色不動,卻語調微緩:“我陪你。”
傅文芝于門外而立,半晌未言,終于踏入一步:“你這是……連夜便要回擊?”
謝宛枝點頭:“夜還沒過去,敵人未歇,我謝府的人不能先歇。”
“那後招呢?”傅文芝沉聲,“這一手若打出去,對面不會再藏了。”
“正合我意。”她回身,披風一掀,“讓他們藏不住,我才有下一步。”
她望着燭火裡的少年一眼,聲音極輕:“不能白讓他落血。”
翌日,政事堂。
朝議近尾聲,諸臣立列,氣氛正緩,忽聽殿門一響。
賀雲荀自階下踏入,身着朝青,拱手而出,語聲如鋒:“陛下,南戶調賬之人于倉中受襲,幾近傷命。此事若不追責,将何以立朝廷威儀?”
他目光筆直落在謝宛枝身上,眼底隐有火光。
神情雖仍克制,卻難掩眉間那一絲逼人的焦灼。
那是壓了整夜未散的怒意,亦是心口的一點疼——若那倉中負傷之人換作她,賀雲荀自知,自己怕是早已失控。
若查賬的是謝宛枝,負傷的是謝宛枝,賀雲荀此刻都不能冷靜地站在這兒。
衆臣錯愕,謝宛枝站于位側,神色未動。
賀雲荀強行按下情緒,又道:“戶部延誤通報,兵部未設護令,緻屬下險傷——臣請查此失責之源!”
謝宛枝立于位側,身着墨色朝服,衣飾素簡,剪裁利落,她身姿如竹,面色如常,隻那一瞬,眼神深處輕輕一斂。
她擡眸,聲音沉靜如水:“賀公子。”
“若你是為我出言,我深謝公子,但此事與公子無關,陛下自有決斷。”
賀雲荀微怔,面上泛起一瞬不易察覺的怅然。他張了張口,卻終是噎住。
她一向如此——從不容人越雷池一步,就連他,也從未被她允許沖動一回。
謝宛枝已轉身,面向女帝啟奏:“調兵借銀,圖冊皆在,臣請旨,徹查三部。”
女帝垂眸片刻,微點首:“準。”
朝議落定,金钲聲起。
謝宛枝步出殿門,不再回頭。
賀雲荀立于原地,低聲道:“宛枝......隻有他可以嗎,我不行嗎?”
謝府,夜。
廊下燈籠搖曳,月色清涼如水,風拂過竹影,簌簌作響。
陸如歸靜坐于廊下小幾前,身着淺灰中衣,肩頭搭着一件淡青披風,發絲略顯淩亂,眉間淡淡倦色。他手中攤着新到的卷冊,指尖翻頁極緩,眼神卻分外清明,仿佛傷痛未曾存在。
他耳畔風聲中,忽聽身後一陣衣袂輕響。
謝宛枝步入燈下,未言,隻緩緩坐到他身側。
她換下了朝服,着一襲墨青外衫,鬓發半挽,膚色被燈光映出一絲疲憊。
她眼底仍帶着白日未散的冷意,卻被夜色沖淡幾分。
二人并肩而坐,片刻無言。
良久,她低聲開口,語氣輕得仿佛怕驚動了風:“你記得我說過,不必為我折命。”
陸如歸翻頁的手一頓,半晌未言,指尖壓着紙頁邊緣,力道輕不可察。
他低聲問:“大人今朝……為何攔了賀公子?”
她轉頭望他一眼,眼神中藏着風雪初停的沉靜:“我知阿荀一番心意。”
“可我不能讓旁人,把我屬下的血,當作刀鋒上的籌碼。”
她語聲不高,卻落得極穩,帶着她一貫的分寸——不容置疑的冷理智,也不動聲色的心軟。
陸如歸垂下眸,唇角輕輕一彎,低聲笑了:“我知道了。”
謝宛枝凝望着他,一瞬的情緒翻湧而上,卻隻化作一句淡淡的問:“你……恨嗎?”
陸如歸眼中那點笑意仍未散去,緩緩搖頭。
他側過臉去,看着庭中微動的燈火,仿佛那就是他心頭不曾說出口的東西。
“我不恨。”他輕聲道,“我怕大人疼。”
謝宛枝微怔,眉心輕蹙,像被他這句話拂過心頭某一處脆弱的地方。
半晌,她終于低聲道:“我也怕。”
她望向他,語氣終于不再冷硬,帶着一絲薄涼下的柔軟和無法掩飾的真實情緒:“我怕你死了……我就輸了。”
燈影微搖,風拂枝頭,春夜悄然沉靜。
謝宛枝伸出手,緩緩覆在他傷處。
指腹落下時極輕,仿佛在确認他尚在,又怕觸碰得太深。
她聲音低低的,帶着沉穩和某種笃信:“你先歇下。明日,風會更急。”
陸如歸低頭看着她的手,眼中靜靜映出她的倒影,唇邊輕輕動了動,終是沒有說話,隻将那卷冊輕輕合上,任她的手停在他衣上,未曾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