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退,雨未停。
謝府内院沉靜如水,芷甯奉晨粥至主閣外,低聲道:“大人,昨夜那封信,要封章送入内審嗎?”
謝宛枝未回頭,披風未解,立于窗前望雨,隻道:“不必。”
她指尖輕拈簾角,語氣淡得仿佛隻是尋常吩咐:“折角纏朱線,封尾處留半行字。叫戶賬主事親筆署下,不加官印。”
芷甯一驚:“這……若被人攔截——”
“攔便攔了。”謝宛枝收回手,“該叫人看見的,藏也無益。”
她眼中無波,語聲卻含笑:“有人翹首以盼,等這封信多時了,給她便是。”
政事堂鐘鳴三響,朝臣列班。
女帝不臨朝,由丞相主議,殿中肅穆。
李瑾清第一個出列,神情端肅,步至堂中,躬身奉上一封折子:“戶部得報,謝府戶賬主事陸如歸,于昨日擅自遞送私函予外院。此信未經官署、不報内監,行密信之道,違例犯制。”
她頓了頓,目光環視衆臣,聲線轉沉:“更有傳言,稱此人實為前朝樞密左使宋衡之子。罪臣遺孤,匿迹入府,現居戶賬要職。謝大人對此是否知情?”
堂中嘩然。
賀雲荀靜立左列,垂目無言。袖中檀珠在指間緩緩轉動,一聲未發。
謝宛枝未動。
李瑾清複又開口:“朝廷明令禁止舊黨之人入中樞。若謝大人知而用之,是為徇私;若不知,便是失察。”
“此事,謝大人當有交代。”
謝宛枝緩步出列,攏袖擡首,語聲清明:“李大人所言,我已知曉。”
她頓了頓,朝堂之上無人插言。
“那封信,确由我府中人所書,也是我授意所行。”
“西南鹽倉舊案牽連甚廣,牽出銀策、兵帳,若走明路,早已驚動外廷。此舉非常時,所行非常法。”
她目光如刃,直視李瑾清:“你問我,是否知他是誰?”
“謝某知道。”
衆人一震。
“陸如歸,本名宋歸,父為舊樞密左使宋衡。此事,他從未提及,是因避禍;我卻從他查案之法、行事之度,早知其心不舊。”
她目光掃過堂中:“新朝既立,不避舊人之血,避的是舊人之心。”
“陸主事所破三案,查賬明晰,立功可記。我用他,不因情分,不因私念,隻因他有用。”
她頓了頓,唇角一挑,語氣微冷:“李大人若以為這信是罪,那便奏本上陳。我謝宛枝,事前已知,事後願擔。”
李瑾清冷笑:“謝大人此言,倒是要以功抵罪?”
謝宛枝看他一眼,唇角含意未明:“李大人若将之列為罪,我謝宛枝便立在此,擔其罪。”
“但我護的人,是國之可用之才,不是黨中死骨。”
她直言不避,語落之後,朝堂之上,一片靜默。
李瑾清忽然覺得眉心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賀雲荀緩緩出列,拱手道:“微臣曾查閱陸主事所呈西南案卷,賬目清晰,證據确鑿,所涉銀策确為實情。”
“陸公子雖為舊人之子,然其心可用。”
語氣不不輕不重,卻立下分寸。賀雲荀說完這句卻也沒有後文,仿佛隻是為了象征性表個态。
謝宛枝未看他,隻平靜答:“多謝賀大人。”
賀雲荀垂首,目光微動:“謝大人護人護得如此,叫旁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謝宛枝未答,隻是袖間輕揚,似不願再多言。
朝堂靜默半晌,謝宛枝所言如石入水,泛起漣漪。
殿角方向,林若宜微蹙眉目,低聲對身旁姜徽道:“那信……署名纏朱,不加官印,尾字故留半行,是套人按圖索骥。”
“李大人怕是,被謝閣老引着走了。”
姜徽面色一沉,低聲應道:“她是故意放那封信出的手——叫我們以為捉到破綻,實則是她設的局。”
林若宜咬了咬牙,視線微偏,看向李瑾清。後者眉峰緊蹙,袖中手指不自覺地攢起。
她緊緊握着手中折子,袖角輕顫,眼底一片深沉。
李瑾清沉聲道:“……原來如此。”
她視線再次落在謝宛枝身上,眼中冷光隐隐,如同冰下湧動的暗潮。
“好一個’非常時、非常法’。”
她緩緩吐字,言辭已不若方才鋒銳,多了幾分被迫隐忍的陰沉,“謝大人這局,布得好。隻不知你這等詭道之術,能護得住人幾時?”
林若宜忽然上前半步,冷聲道:“若人人皆效其法,以舊人行權,朝綱何在?”
姜徽亦緊随其後:“朝堂豈容藏人之地,今日若縱此人不究,來日何以服衆?”
朝中有人竊竊私語,也有欲言又止之狀,局勢一時再度緊繃。
謝宛枝卻神情不動,似乎早已料到這番交鋒。
她淡聲道:“正因世道未清,才需用有手段之人,破局布線。”
“你等欲斥他舊人之子,我卻隻看他破案之功、心中高義。”
她聲音不高,卻一字一句落入人心:“他未謀私權,未通舊黨,未起異心,隻求清賬整案、正國用之源——你們要問罪的,是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