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俱五刑的反對,對陌生人的交流和試探,還有……真誠。
【真誠與坦率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自己好像說過這樣的話。
不知不覺,已經走偏了太多。
海格特忽然覺得有些難受,于是他脫口而出:“對不——”
“不準道歉,搞得好像我很可憐似的。”警車态度強硬地打斷了他,“有話直說,這裡沒有人需要煽情。”
于是機器改了口:“我隻是沒想到你還留着它。”
這種完全不必要的、毫無戰術價值和情報意義的數據,早就該被清理掉了。
“因為你當時還是嫌疑人,就留下了而已,”警車哼了一聲,“沒想到現在回想起來,那居然是我們最正常的一次交流,也算是個紀念。”
“……那你願意原諒我嗎?”
“不知所雲,被算計的受害者請求什麼原諒。”
海格特笑了笑,習慣性地追加了發言:“這麼說,你總算承認你算計過我了。”
“嗯。”
出乎意料的,這回警車态度非常坦率。
“你對此作何感想?”
他的光學鏡認真地看着海格特,等待着一個答案。
于是,機器也收起笑容,認真地給出回答。
“我不知道要表達什麼。”他說,“因為對我個人來說,隻要你能健康地成長和生活就好,其餘都是次要的。”
聞言,警車罕見地勾起嘴角。
“也就是說你不在意……也是,”他又迅速收回那個笑,就像一個錯覺,“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用那種看幼生體一樣的态度看待我是大錯特錯,至于現在,閑談到此為止,你要找的辦公室在那裡。”
警車指了一個方向。
“他們會給你答案。”
“他們,是指兩個人共同成為領袖?我不認為把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就會跟原來有那麼大的區别。”
“很巧,我也是這麼想的。”警車說,“最開始是。”
——
最後這段向上的樓梯,就像一條機械巨蛇盤繞着向上,緊緊攥住名為塞伯坦的命運之線。
而其頭顱的位置,是一座平坦的大廳。
看上去就像被斬首了一樣。
海格特這樣想着,向其中看去。
威震天和奧利安……或者現在應該叫他擎天柱。
領導模塊雖然在這裡,但他并未自稱領袖,這個光子結晶的秘密很早就被向公衆公布,之後,關于領袖世系的迷信就迅速煙消雲散,連帶着不少光譜教信徒都大受打擊。
但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
黃矮星的光照下,能看到他們——以及各自的副官,在共同處理政務,汽車人不足的部分由霸天虎補全,而霸天虎所欠缺的部分又由汽車人更正。
雖然其中也有不小的摩擦,但還是欣欣向榮的未來。
“既然如此。”
海格特開口了。
“你們要怎麼面對世界的終結?”
“你應該放棄思考諸如‘世界終結’這類虛無缥缈的東西,”威震天看向他,“對我來說,隻有眼前的塞伯坦才是真實。”
“這不能稱之為答案。”
機器閉上光學鏡。
“我隻聽到了一個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的逃避,但未來的災難不會因為你們的選擇就憑空消失,帶時候又該怎麼做呢?”
“我們會做好萬全準備,采取所有能做到的措施,”擎天柱說,“竭盡全力,剩下的就交給時間。”
“會很悲慘的。”他睜開視線。
這顆星球,還有上面的所有生命都是。
隻要一不留神,就會迎來被毀于一旦的結局。
“你說‘悲慘’。”擎天柱點了點頭,“悲慘的事一直在這裡發生,我們了解你現在不肯放棄的原因,根據你過去的經曆,的确會這樣思考。
但這裡終究還是一個擁有可能性的世界。
讓這樣的世界放棄未來,放棄過去,隻存在于靜止的某一刻,等同于讓它終結,我們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也找不出支持它的理由。”
能源會消耗完畢。
數據和意志也會在無限的時光中磨損殆盡。
但還未發生的事情終究是未發生,随時突破常識,雖然出現奇迹都不奇怪。
就像眼前的這個模拟世界。
概率基本為零,卻因為諸多人的願望與行動,變成了可能性超過阈值的存在。
說實話,海格特到現在都不太理解他們合作的理由。
難道是因為出現了自己這個共同敵人?
不,這好像也不足以說服他的邏輯電路。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眼前這兩個塞伯坦人……不,所有的塞伯坦人。
都和他同等地愛着這顆星球。
而就在海格特這樣想着的同時——
旋刃給他的那隻鐘表,走到了倒計時的盡頭。
——
————
“原來如此,”
倒計時結束,瞬間回到了數據儲存室内,海格特并不意外地看着那個出現在這裡的身影。
“最開始就是你敲的門吧。我還在想,在這個數據東拼西湊,就跟幻覺一樣不真實的模拟世界,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舍得登場。”
“本來是沒有這樣的計劃,交給其他人就能完成,”站在他面前的震蕩波一如往常地笑着,“但我發現還是得當面和你談談,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持計劃的可行性。”
“……”
“首先有個問題我想問很久,”科學家說,“你想殺了我嗎?”
“為什麼這麼問?”
“畢竟如果我一開始沒在地下找上你,隻要沒有我的存在,你現在一定會在自己構建的空殼裡,在名為至高之門的拱門内,毫無意識地度過長久的時間。”
那樣一來,一定會比現在更加幸福。
海格特歎了口氣:“既然知道,你為什麼還這麼做?”
“我想為更重要的事物行動,但現在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希望為塞伯坦奮鬥一生——也可能是好幾生的自己,最後死得其所。”
如果能被“至高之門”,這個塞伯坦的核心機密所殺,被從未剝奪過任何生命,卻承載着死亡的海格特所殺。
然後以此為契機,讓海格特與塞伯坦人聯合起來。
那一定沒有比這更充滿意義的事。
盡管說着這樣駭人聽聞的話,震蕩波的笑容也沒有絲毫改變。
海格特有些不解:“既然現在就把這些話說出來了,那你的計策也就不會成功。”
“是的,因為我發現了一件矛盾的事。”
“什麼?”
“當我面對你,就會變得想要活下去。”
“……你這麼說,是想把你自我價值的評判标準全都推給我的意思嗎?你想讓我殺了你,然後變相證明你的價值,宣布你的功績?”
聽見問題的科學家沒有說話,隻是一味地笑。
于是,海格特頭一次——
那張平靜的面甲上,露出一種接近于厭惡的複雜表情。
“不可能。”
他睜大光學鏡,像是要甩掉對方的視線似的,用力搖着頭。
“誰要做那種事,我絕對不會殺了你,我承認我對你有過尊敬、可能還有崇拜和其他的感情,但我現在知道你是我的敵人,一個異常的,在無限憂慮中損壞的塞伯坦人——我不會殺害你,但我會破壞你,遲早,我……”
機器想将情感用暴力的方式宣洩,但在那之前,說話聲就停了下來。
因為海格特看見,這個一直遊刃有餘,從容笑着的塞伯坦科學家,用一副高興到近乎恐懼的表情——
落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