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将人影拉着細長時,待女童們被家人接走後,院中隻剩沈辭盈與數螢兩人。
輕叩房門,無人應答。
屋内本該端坐的人早已趴在桌上,看着少年眼下黑眼圈,也不知這孩子平日裡除了讀書外,還去幹了什麼活。少年郎十三歲本該舒展如新竹的骨架,眼前人卻單薄得像片竹葉,讓人不由地心疼。
拿起身旁的外衫,輕輕披于少年身上。
眸子蓦然一頓,數螢手臂上是何物?正想上前仔細端詳,卻驚醒熟睡之人。
數螢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眶,看着夫子湊着比平時還近,反倒将他吓了一跳。
“若是累了,早些回房休息,天氣變化,莫要感染風寒。”
數螢點點頭,未察覺沈辭盈的異樣。
行至門口,忽然回頭,“剛我瞧你手臂有一印記,那是?”
“胎記。”數螢語氣稍顯急促。
“嗯?!胎記嗎?”看着不太像,心中暗自思忖。
“胎記!”肯定回答,“天色不早,夫子還是早些回家吧!”數螢一反常态将沈辭盈半推半拉出房門。
巷口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男人身着墨青常服,來至一扇木門前,朝屋内瞧了幾眼,噙着笑靠牆而立。
走在院中的沈辭盈依舊在回想數螢手上的印記,思索半天,不解其意。
擡眸望去,木門不知何時大開,眉頭緊了緊。
剛至門口,就見一潇灑身影倚牆而立,沈辭盈忽地捏緊衣袖,前幾日才說有事要外出的陸岑歸此時出現在小巷中。
“時鶴,不是說這幾日公務繁忙,怎來這了?”沈辭盈好奇詢問着。
陸岑歸眼眸似水,從袖中摸出用棉帕裹着的百花酥,酥皮還散着溫熱氣。
“城北李錦記!”美眸睜大,一臉不可思議。
“今日下午辦完事回京都,在城北瞧見這糕點鋪,想起某位夫子念叨了好幾日的茶食。”說話間,将沈辭盈将墜欲墜的發簪插回發間,手法熟稔自然,仿佛倆人已是相伴許久的夫妻。
陸岑歸時常突如其來的靠近,讓沈辭盈現在已愈發習慣,他要弄便讓他弄,總歸不過是幫她整理頭發。
從大手中接過錦帕中的百花酥,沈辭盈深深吸了口氣,淡淡的花香伴随熱氣飄入鼻中,還未嘗就已知不愧是京都百姓熱捧的糕點。
“等等!”
沈辭盈微張的唇瓣還未來及品嘗,便讓人叫停,面露不悅。
“發簪還不穩,等等。”陸岑歸的拇指摩挲着頭頂上的發簪,目光掠過巷尾一閃而逝的衣角,眸中盡是冷冽。
“好了嗎?”
“好了。”視線下移,漆黑的眸子交彙,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
被盯着神色不自在,沈辭盈垂眸看向青石闆,捧着百花酥一口一口咬着。
陸岑歸唇角微揚,“走吧!”攬過肩膀,推着沈辭盈前行。“聽府中下人說,你近幾日總是出府?”
“在教孩子們識字,且今日又來了一位。”
陸岑歸眉梢輕挑,一副饒有興趣模樣,等待沈辭盈接着說。
“是一位在侯府被欺負的婢女,”沈辭盈忽然輕笑,“世人總說女子讀書易生反骨,卻不知多少女子因不識字,被地契上的‘抵押’二字奪了祖産,亦或被有權有勢的大人們欺壓”
陸岑歸又遞過一塊百花酥,“我曾聽人說城外翠雲山上有座前朝廢棄書院,荒廢是因為一名博士主張有教無類,女子亦可考科舉。”
睫毛微顫,沈辭盈心中似有一顆種子破土而出。
至巷口光線敞亮處,陸岑歸手十分自然的放下。
盧陽照從巷尾牆角轉出,彎腰拾起沈辭盈遺落的詩稿,泛黃紙頁上“願乘長風破萬浪”的墨迹,竟與記憶中那個與他在河畔祈福放燈的小姑娘重疊。望着将軍府的方向攥碎腰間玉佩,碎片紮進掌心,血珠滴在泛黃紙上的“辭盈”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