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這裡的情形之後,沒人懷疑居無定帶錯了路。
血霧沒有蔓延到此處,四周也不見肆虐的血靈,不聞風聲,不聽鳥鳴,殘敗的枯樹透出一股來自林木的腐朽氣息,凄靜荒涼。
看似是一處再平常不過的荒地,可在如今這種情形下,平常就是最大的不尋常。
他們算是找到地方了。
顧寒宵握緊冰雪劍柄,聲音中不自覺泛出一片寒涼:“各位小心。”
不用他多說,其他人也知道這地方的不對勁。
逍遙派的弟子們嚴陣以待抽出了他們的鋤頭,蕭韶歌袖下銀光微閃,素白纖長的指間銀針暗藏。
一路上都沒什麼存在感的江煉忽然出聲:“我感覺,附近,有陣法。”
“那個,陣法,很不好。”江煉有些着急,但越着急越結巴,“要,毀掉。”
江煉本職是器修,但他為了更好地煉器自學陣法,在陣法一道上意外的天賦異禀,加上他又沉得下心鑽研,對此小有造詣。
方宴遊對一路以來沒怎麼說過話的江煉忽然開口感到驚訝,他好奇問:“如果不毀掉會怎麼樣?”
蕭韶歌安撫江煉:“師弟你别急,慢慢說。”
江煉慢吞吞地答:“秘境中,所有人,都會死。”
突然被扔了個炸彈的方宴遊:“……”
他一下子被這個炸彈炸翻了,求救般急急發問:“那江小兄弟你能破陣嗎?”
“我要,看到,是什麼,陣法。”嚴謹的江煉不敢打包票,“才知道,能不能。”
顧寒宵沉聲道:“那就進去看看。”
事已至此,退無可退。
顧寒宵走在最前方,才剛走了一步,像是無形間打破了什麼隐藏的禁制,周遭陰風四起。
陰風卷起沙塵石礫,尖嘯驟鳴,一隻臃腫龐大的血靈從地底掙脫而出,濃稠深郁的點點血滴從它軀體上滾落,散發出灼熱惡心的腥氣。
這是一隻比他們見到過的所有血靈還要強大的血靈。
好消息,這說明裡面的陣法至關重要。
壞消息,這玩意他們一時之間很難戰勝。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逍遙派弟子不複先前的嘻嘻哈哈,包括方宴遊在内皆是面色一緊。
铮然一聲,冰雪劍出鞘。
血靈初現,顧寒宵動作如風,提劍便朝血靈揮砍而去。
血靈鎮守于此,唯一的本能就是要殺死所有靠近這裡的人。
眼見這些闖入者竟膽大妄為敢對它動手,憤怒反攻。
猩紅粘膩的五條觸手從它身上破體而出,像是奔騰湧動的巨大血管。這些觸手速度奇快,靈活揮動的模樣與它臃腫遲鈍的身軀截然相反。
“我去,這什麼惡心玩意。”
見到那些血淋淋的觸手,方宴遊忍不住抱臂吐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其餘人也是心有戚戚。
被觸手包圍的顧寒宵面無波動,他周身冰晶碎卷,化形劍氣一往無前,覆上意圖絞殺他的血觸手。
冰霜凍結,限制住觸手的動作。顧寒宵橫劍直斬,被斬斷的觸手高高飛起,在空中重新化為血霧。
劍中的靈犀語氣郁郁:“我髒了。”
顧寒宵面色微柔:“辛苦你了。”
“等出了秘境,我去尋最好的洗劍靈液給你用。”
靈犀輕哼一聲,眉梢眼角卻漾開俏皮的笑意:“那可說好了哦。”
在場人中,顧寒宵無疑是對抗血靈的主力,在他出手之際,其餘人也沒閑着。
方宴遊帶着逍遙派弟子在旁邊吸引血靈注意,他們戰鬥力不行,但勝在身法靈巧,時不時混進戰場對血靈搞點騷擾拉仇恨。
這樣的打法宛如蒼蠅嗡嗡圍繞着打轉,不緻命但惡心。
血靈被弄得煩不勝煩,生出的觸手舞動愈發失去章法。
戰鬥之中,有逍遙派弟子難免受傷,便暫時退下由蕭韶歌進行醫治。
一路走來,他們之間也算對彼此有些了解,配合從最開始的生疏逐漸變得默契。
逍遙派弟子負責牽制,顧寒宵負責輸出。血靈本就沒有多少理智,陷入狂暴後,進攻多有破綻。
很快,顧寒宵将其一劍斬殺。
血靈受到重創,就此散去。
“這玩意真難打啊。”
方宴遊撐在鋤頭邊上,氣喘籲籲:“希望之後不要再遇到這種東西了。”
一衆逍遙派弟子也是累得夠嗆,有氣無力地點頭。
“時候不早了,我們必須得盡快找到源頭。”顧寒宵倒是不受影響,越過他們往前走。
方宴遊敬佩地看了一眼他,率領弟子跟在他身後。
一行人繼續往林中深處前行,沒走多遠,卻發現樹林掩蔽之後是一整面石壁,堵住了前路。
逍遙派的弟子們傻眼了:“後面沒路了?”
蕭韶歌伸手撫上石壁,冰冷堅硬的觸感真實無比,她卻未被迷惑:“這應當是幻境。”
方宴遊頭疼起來:“幻境啊,那可怎麼破?”
他可最讨厭這些虛虛實實的東西了。
江煉正想說話,他腰間的琉璃墜瑩光閃爍,小幻跳出來指指點點:“這麼簡單的幻境很難破嗎?”
見吊墜中傳出稚嫩童聲,不知情的逍遙派弟子們一臉茫然。
小幻飛到空中,打量一眼橫亘在衆人面前的石壁,不屑開嘲。
“這是哪裡來的小菜雞布置的障眼幻境,看看這粗制濫造的細節,簡直破綻百出,破爛得不能再破爛!”
身為幻世鏡靈,小幻可以說是玩幻境的祖宗,少有的幾次吃癟也是栽在禾溪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bug身上。
至于魑無精心布下,以為萬無一失的障眼幻境,在小幻眼中,不過是千瘡百孔的脆紙一張。
而逍遙派弟子不知道小幻的真身,隻能目瞪口呆地聽它将魑無的幻境批判得一無是處。
小幻意氣風發道:“看我三息之内破掉這層幻境!”
說完,琉璃墜周身光芒大綻,當那盛極的光芒照耀在石壁上,本該堅不可摧的石壁忽生出無數皲裂紋路。
“咔嚓。”
一聲裂響傳入衆人耳中,他們擡首一看,眼前石壁瞬間化成千百片碎片,洋洋灑灑融入光芒中。
幻境破除,隐藏的前路展現于衆人面前。
方宴遊見狀,忍不住拍手稱贊:“厲害啊!”
居然真的破了。
小幻秒殺掉魑無的障眼幻境,又聽到衆人誇贊,正是洋洋得意的時候,還想再秀一把。
“嘿,這有什麼厲害的,讓爺爺我來布置一個幻境,給你們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幻境!”
小幻說到做到,在消失石壁的外圍布上一層淺淡近無的迷障。
一名逍遙派弟子上前看了看,沒發現幻境存在:“這也沒什麼區别呀。”
“嘁,你懂什麼。”小幻不屑。
“幻境的最高境界就是似無非幻,讓人根本不覺得自己進入了幻境。”它自信道,“隻要有人靠近,他就會被拉入我的幻境迷宮裡。”
“除非他意識到是幻境,否則任憑他修為再高,也絕對出不來。”
百闌宗早知小幻的本事,對此并不意外,隻有逍遙派的弟子們大開眼界,真是長見識了。
方宴遊瞟了眼琉璃墜,暗自咋舌百闌宗可真是深藏不露,居然還有這麼強大的神器。
不過眼下并非追究小幻來曆的時候,石壁幻境既破,衆人繼續往前走。
過了幻境,衆人很快看到了先前江煉所感應到的陣法。
所有人呼吸一窒。
比鮮血顔色還要濃烈的赤色線條嚣張地占據了一大片土地,那些繁複的痕迹縱橫交錯,繪制出晦澀扭曲的古老符文。
像是一座粘膩惡心的血色泥潭,又像靜待獵物入局的細密蛛網。
隻消一眼,便能讓人頭暈目眩,氣海不穩。
陰寒入骨的氣息萦繞在每個人周身,所有人都感覺到身上的靈氣運行因為眼前這座陣法而變得阻滞,身體跟灌了鉛似的沉重。
方宴遊覺得整個人都束手束腳起來,恨不得立刻拔腿離開這個地方:“這陣法……也太邪門了一點。”
看來江煉說得沒錯,這陣法光是看着都讓他們如此難受,要是真的開啟,所有人都得死在這。
顧寒宵屏息凝神,轉頭問:“小師弟,你有辦法破陣嗎?”
江煉對陣法很感興趣,看過無數陣法古籍,但眼前這個古怪的陣法他從未見過。
他也知道自己身上如今背負着大家的期望,緊張不安地咬着唇,原先泛白的唇色變得通紅。
“我,不知道。”江煉手心冒汗,隻覺有沉甸甸的萬斤重物壓在肩頭,“我試試。”
一群人中醫修劍修法修都有,可唯有江煉懂陣法,要是連他都對此沒有辦法,其他人更是隻能抓瞎。
蕭韶歌擔心江煉會逼自己背上許多負累,寬容道:“師弟你盡力而為便是,不必着急。”
逍遙派一幹弟子也七嘴八舌地勸慰:“對對對,江道友你先試試,不行的話我們出去抓個陣修過來。”
“是是是,壓力别太大,盡力就好。”
聽着衆人的安慰,江煉心頭稍松。
他遲緩點頭,圍繞陣法走了一圈,憑借記憶将整座陣法的模樣印在腦海中。
北乾位、開元位、關陽位……
與平日說話的慢吞吞不同,江煉的思緒轉得飛快。
轉瞬之間,他便依據記憶推演出好幾種解陣可能,再進行驗證,依次推翻重來。
江煉閉上眼,漸漸沉浸在思緒中。
其餘人不敢打擾。
顧寒宵守在師弟身邊抱劍警惕,逍遙派弟子之間談話都壓低了聲音,生怕弄出大動靜驚擾到江煉。
當江煉着手破陣時,姗姗來遲的魑無終于趕到樹林中。
它已經感應到鎮守陣法的血靈消失,臉色難看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