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長安青要山】
冬日的清晨有濃霧,在太陽升起前散盡。
岱極看着濃霧彌漫的森林,總想起山野精怪的傳說。
“明日我要去樹林裡看看,也許會有妖怪,你去嗎?”岱極對看守他的小厮壞笑道。
那小厮自小聽到的精怪傳說都伴着“吃人”一類的話,哪裡敢去,隻能說:“你不要深入,要是看不見你了,我就喊人來。”
“好啊。”岱極笑道。
結果次日,林霧散得太快。岱極往霧氣裡走,霧氣卻不斷消散。
小厮望着他的背影,長舒了一口氣。
岱極就在這欲散未散的林霧裡,碰見騎了白鹿的青衣少年。
少年摘了帶露珠的花——冬日裡不知哪來的花——淡紫色的小花,開得嬌嫩,那人将花放在白鹿腦袋上。
白鹿見了岱極,停下腳步。鹿上的少年這才發覺前面有人,擡頭看向岱極。
恰這時,清晨的陽光破開雲層,在山間濃霧裡折射。仿佛銀河落下來,那一束光照在兩人身前。
白鹿停了腳步,背上的人卻晃晃悠悠而後倒了下來。
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岱極接住了那個人,濃重的酒氣撲鼻而來,岱極不得不把人扶到白鹿上,又拉着他往前走。
長廉到了中午才轉醒過來,宿醉之後頭還有些疼。
長廉記起屋後的溪水,于是來到溪邊,捧了水便往臉上潑去。此處水為山泉,上遊盡是跌水,到此處方入谷,水極清冽。
漣漪散盡,才發覺身邊竟然站了一個人。
“怎麼了麼?”長廉起身問道。
眼前人比他還高半個頭,長大了也長開了。此時長廉完全想不到,這個家夥居然是三年前站在城樓上的小孩。
“沒事,見你喝醉了,扶你一把。”岱極回答道。
“問你個事,還有幾天到過年?”長廉問道。
岱極哭笑不得:“你這人過日子怎麼過成這樣?還有半個多月,怎麼了?”
“那慘了,我先在這住下吧。”長廉不想過早回去,三年前一别,老師要他每年回來看望自己,他才不得不往長安走。半個多月,他甯可在這寒冷的地方多住半個月,也不想進長安城。
說着長廉掏了掏錢袋子,誰知一切空空,也許是掉在路上了。
岱極笑了笑:“若不嫌棄,和我住一起?”
長廉怔怔的看着他,眼熟,卻又說不出來哪裡眼熟,許久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岱極。”岱極壞笑道,随後又問:“你知道曹長卿麼?”
“不知道。”
“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長廉。”長廉想了想,說道。
岱極一下便明白過來,畢竟他當初是和長廉一起回長安的,當時長廉還向他承諾,回了長安一定會常來看他。
誰知等了許久,沒有等來長廉的人,卻等來了他的死訊。
後來公孫敖便自請來了梧閑樓守着他。岱極常常看這個老頭對着天邊晚霞發呆,日複一日。
“長廉公子,要和我同住麼?我這裡可有不少酒。”岱極伏在他耳邊,低聲道。
長廉笑笑,答應下來:“好啊。”
那時候長廉是常常喝酒的。心中苦悶,夜夜難眠,喝得半醉最是好睡。長廉酒品絕對是一等一的好,他喝醉了不鬧事也不吹牛,就睡覺。
後來長廉身體漸漸出了問題,看了大夫,說是飲酒過多,讓他戒酒。可是長廉戒不掉,直到某一個晚上——長廉至今想不起來那個晚上有什麼特别,他隻是突然困了,沒有喝酒就困了,從那之後便再也沒有喝過酒。
————
他們同住了半個月,長廉回去找老師,岱極則是繼續回梧閑樓。
再見的那天,斜陽荒蕪。
長廉記性不好,但岱極記得,又一次見到長廉,是他們離開聽水樓回到長安——
長廉那時整日流連酒樓。
酒樓裡有說書的人,不知在講哪位君主的事,那人一拍案,長歎一聲:“做個才子多絕代,可憐薄命做君王。”
長廉不喜歡聽這出,提了酒壺出門去。在街上跌跌撞撞走着,在玄武路的盡頭,看到有人在欄杆外喝着酒,就坐在瓦當上,也不怕腳底打滑掉下來。
逆光下,隻見得少年輪廓。這一抹剪影看着潇灑,長廉心向往之,覺得有趣,就想上去玩玩。
結果隻要是過去的路口都有人在,或是老大爺靠在躺椅上抱着一隻三花貓,或是老奶奶剝着豆子。
長廉武功再好,總不能當着人家面飛檐走壁,隻得繞過去。好不容易找了個犄角旮旯,飛身上去。
誰知第一腳就滑了,瓦當重重砸下去。抱着三花貓的老頭突然出現在樓下,聲沉如鐘,警惕道:“發生什麼事了?!”全然不像一個市井老頭,倒像是年邁的将軍。
此刻一陣晚風掀起涼意,長廉酒醒了。
那是熟人,下屬,舊友,恩師——公孫敖。
樓内的少年朗聲道:“腳滑了,公孫大爺。牆角有完整的瓦當,可以扔給我一片嗎?我順手就補了。”
老頭扔上來一片,叮囑道:“小心點。”
“好嘞!”少年笑着,又不好意思道,“那個,酒也快沒了。”
“你這月已經欠我兩壺了。”公孫大爺說着,又扔上來一壺酒。
“下月一定連本帶利的還給你。”少年大聲喊。
“你上月也是這麼說的。”公孫大爺說着,轉身走了。回去哄他的三花。
待公孫大爺的背影完全消失,少年翻身進屋子裡,長廉這才看清這人是聽水樓的少年。
此時少年被人打擾了很不高興:“你來幹嘛?”
“請你喝酒。”長廉反應過來,指着桌上的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