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升起,遠山在濃烈的陽光下被淹沒,山脊線被陽光透成金粉色,遠遠看來,叫人分不清哪裡是雲哪裡是山。
少年蓐收躺在院落的搖椅裡,蒲扇蓋在臉上,享受着難得的陽光。
長廉推門進來時,蓐收依然在搖椅上晃晃悠悠。
“沒人跟來吧?”少年語氣慵懶,忽然間與此前那個蓐收,外面那個蓐收那種陰冷敢割裂開來。
“沒有。”長廉回答,“長乘知道這事麼?”
“他不必知道。”蓐收說着,拿開臉上的蒲扇,坐了起來。
一旁的茶幾上放了一套茶具,上邊是已放至溫涼的茶。
蓐收拿起茶杯,淺抿一口,眼睫低垂,仿佛透過茶水在看什麼。
長廉擡頭看了看天空,隐隐約約的氣障,是結界。
“說吧,什麼事?”長廉問道。
“一個邀請,邀請你與我一起去殺個人。”蓐收淺淺一笑。
“為什麼是我?”長廉問。
蓐收卻沒有回答他,反問道:“你相信正義麼?”
長廉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叛逃家族的人,在和自己談正義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麼?
“你能堅守你相信的正義嗎?”
“你能永遠堅守你相信的正義嗎?”蓐收問完這一句,死死盯着長廉的眼睛,似乎是希望從中看出破綻。
但長廉還在發蒙,他似乎很久沒有思考過正義這種東西了。
“在鹿台的時候,英招的第一節課永遠都是這三個問題。我曾經堅定不移的相信正義的存在,但後面我開始動搖,你堅守的正義和你的利益沖突了呢?甚至你堅守的正義會要了你的命呢?”
蓐收說着一笑:“我無法堅守我的正義,但如果有一天我遇見了那個可以永遠堅守正義的家夥,我會盡我所能幫他一把。這是能為正義做的最後的事了。”
“我現在做這些,純粹是私心,活下去的私心。錢來的貴族們,表面光鮮亮麗,實則腐朽不堪。他們拿着親生的骨肉當傀儡,為他們謀來金銀,轉頭又把金銀打成首飾佩戴在賤人身上!他們用我們的面孔去談情說愛。而那些個女孩,年紀還沒老頭零頭大!”蓐收說着,從陽光裡走回屋檐下。
“殺了他們,結束這可笑的輪回吧。”
“這就是你找我來的原因麼?不管怎麼看,我都是個凡人吧?風羲回擁有強大的術法能力,岱極身無所長卻也百毒不侵,你喊他倆就是一個法師一個肉盾,喊我隻會拖後腿啊。”長廉歎氣笑。
“你居然什麼都不知道麼?”蓐收震驚道,眼睛死死盯着長廉,仿佛希望從中看出破綻。
長廉搖搖頭。
“你知道七極麼?”
“知道,天底下最強的七個神遺,不過選人完全沒有标準,甚至沒有信物。這玩意選的也太太主觀了……”
“你就是七極之一。”蓐收打斷了他,“泰逢明明知道,卻不曾告訴你麼?”
“這麼說來,我一路來到這裡,都是有人指引啊。”長廉無奈地笑笑。
他來到這裡,一開始是為了公孫敖的死,如今方青已死,拿了麼他就該繼續雲遊天下,隻是如今蓐收把他叫過來,顯然是不準備輕易讓他出局了。
但長廉不覺得自己會輕易被說動。
“是命運。”蓐收似乎在回答他。
“我不信命運。”長廉道。
蓐收看着他,猛地一笑:“沒事,我來找你,無關命運。而是想邀請你與我一同前往鳳來閣。那裡每個月都有典拍會,但二月的這場,有錢來老家夥續命的東西。我希望你與我一起前往,然後殺了他們。”
“理由呢?”長廉道,“我沒有任何理由答應你。”
“衛青。”蓐收緩緩突出兩個字,望着他的眼睛:“衛青昔日死在雲中吧,你覺得他能被一群野畜弄死了麼?殺死他的是神遺,而那個家夥這次也在鳳來閣。等老東西死了,我将親自把兇手送到你面前。”
這下輪到長廉遲疑了。
衛青麼?
這個理由,可以讓他重新拔劍進入戰場,不需要什麼“七極”之一的身份,不需要神谕所謂的“天選之人”。
這個理由,可以讓他在戰場上流盡最後一滴血。
“你怎麼知道的?”長廉收斂了笑,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我有我的人脈。”蓐收道,“決定好了,今夜就啟程。隻有我們。”
“你那家主傳信,要岱極去。就算我們先走了,他們也會追上來。”長廉道。
“随意。”蓐收說完,隐隐感覺門外有人,退入廊道的陰影裡,轉眼間消失不見。
話音落下不過片刻,門外就有人敲門。
門外是長乘。
“咦,怎麼有結界?”長乘一邊說着一邊進來了,留長廉關上門。
長廉若無其事地往那一坐,輕輕泡着茶:“怎麼了?”
“我來找蓐收,你見過他麼?”長乘笑得溫潤。
“沒有啊,怎麼了?”長廉說着,飲了口茶。
“兩個茶杯?”長乘說着坐下了。
“我自己喜歡同時用兩個杯子,有什麼問題嗎?”長廉道。
“沒有。”長乘說着坐下了,拿起茶壺倒了一杯,用的是蓐收的杯子,卻還笑道:“長廉大人不嫌棄我吧?”
“你别嫌棄我就好。”長廉道。
長乘坐下了,慢慢飲過茶才和長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風羲回和岱極呢?”
“巡城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長廉漫不經心地說。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太陽從東邊移到西邊。
“你沒見到蓐收麼?”長乘末了起身,問道。
“沒有,也許他有事要忙。”長廉回答。
“那你見到他記得告訴他,我在找他。”長乘柔聲道。
長廉微微點頭:“我會的。”
長乘說着謝謝,就往别的地方去了。
隻剩長廉站在廊下,看陽光裡隐隐有衛青的身影。
“阿河。”衛青笑着沖他伸出手,透過虛影,看得着後頭的搖椅。
長廉隻看了一眼就轉過身去,自然沒看見衛青身後的動作。
那衛青卻不依不饒追了上來:“阿河,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