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廉再度避開,緊閉雙眼:“無論是誰下的幻術,别用阿信。”
但全無作用,長廉就這麼墜入夢中。
“阿河。”
夢裡有人喊他,一聲又一聲,長廉擡眼,終于與衛青避無可避。
長廉回首,清楚地知道這是夢境,但又避無可避。
他掏出刀——是岱極送的長岱,抹了脖子也無用,血一直流,卻沒有痛感,也沒有死。
“放我出去!”長廉對着天空大吼。
無人回應,四面無比平整,長廉來過這裡,在無數個噩夢裡,他來過。
是第一次去上申山時,神仙帶他看過的桌狀山。
沾滿鮮血的河流從平坦的山頂落下,長廉不用看也知道瀑布下面盡是屍體,再往遠處看,還有遠古的神遺與魔族的大戰。
很快,天上就會投下火雨,一切都會被焚毀。
“阿河。”衛青走了過來:“怎麼了。”
長廉避無可避,忍不住地将目光下移,從衛青的臉往下,胸膛,以及……腿。
“你在看什麼?流了好多汗。”衛青說着,幫長廉把汗拭去。
而長廉剛剛的傷口消失不見。
“沒什麼。”長廉還在大口呼吸,試圖從剛才的恐懼裡緩過來,直到衛青的手真實地觸碰到他的臉,才醒了過來。
長廉猛地撲上去抱住了他。
“怎麼了?”衛青笑。
“沒什麼,沒事。讓我抱一會兒。”長廉說着,擡眼,天邊已經開始變紅,那是火雨降下的前兆。
“大哥在呢。”衛青還在笑着。
不要再離開了,不要再像從前一樣,猛地消失不見了。
然而這個夢境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越是這麼想着,懷裡的人越是虛無,直到消失不見。
長廉從搖椅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蓐收正站在廊下直直看着自己。
“你醒了?”蓐收照例溫和地笑着,隻要沒有耳邊的銀蛇耳墜,怎麼看都是親人的鄰家少年。
但長廉清楚,他陰郁不可捉摸,并且從靠近他開始,自己最陰暗的一面也被慢慢引了出來。
“你施的幻術?”長廉定睛看着他,那眼神似是要将他生吞活剝了。
“我說過,夢魇是我最擅長的,天賦所在。”蓐收溫和笑着,下一刻,長廉劍已抵在他候間。
兩人不再說話,臉眼神交流都沒有。
如果蓐收想,他可以再來一個夢魇迷惑長廉,但他沒有。
直到一片葉子落在刀刃上,輕飄飄成兩半落下。
長廉收了刀,他沒有理由殺蓐收。
此前的夢裡,他見過無數次衛青。但無一例外,他都死了,或是随着瀑布墜入血海,或是在遠方被魔族斬首。
這是第一次,他完好的從他的夢裡出來,第一次這麼真實地抱着他。
長廉終于想起,他踽踽獨行六年,就是因為這件事。因為他保護不好自己的朋友,但他又先天引來災厄。
直到岱極和風羲回猛地闖進他生活,他自欺欺人地随着他們走了兩個月,人生難得安靜了兩個月。
他滿足了,該離開了。
蓐收這時問道:“決定好了麼?要不要與我一同去鳳來閣?”
長廉輕聲答應,轉而警告他:“别再讀取我的想法。”
蓐收擺擺手:“我用不着施法,你的想法并不難猜。”
長廉沒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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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廉與蓐收是騎着錢來山的豹子往風來閣去的。
算來出發已經一天一夜,人煙越發稀少,直到隻剩下望不到頭的枯黃草地。正是春天,青草也有些冒芽,黃色相間的草地望不到盡頭。
在那不知名的靜靜流淌的大河邊,豹子停下來歇息的片刻,長廉坐了下來,第一次将岱極送的長岱刀拿了出來。
手上微微注入法力,玉刀入水,瞬間凝結了一大片河流。
長廉完全沒想到這麼一點力氣能凝結這麼大一片河,隻聽到身邊一聲“哼”,轉頭過去,豹子正滿臉幽怨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長廉縮了縮,對着豹子道歉道。
蓐收很快注意到這一片冰,走了過來,一眼認出長廉的刀:“嬰垣玉,很多年沒有見過了。岱極送你的麼?”
“你怎麼知道?”長廉道。
“這麼多年,去過榆次山高處的人還活着回來的隻有岱極。”蓐收說,“他剛回來那一年,長老會并不接受他,甚至還要處死他。是英招出來攔着,但是長老會還是說,如果他嫩剛從神山頂上回來,就是太華的神還願意接受他。于是他就爬上了榆次山。”
“九死一生呐。”蓐收歎道。
長廉低頭看着手裡的玉刀,一時五味雜陳,想起那天岱極來找他,輕松得像是從街邊随便買的一般。
“嬰垣玉,你喜歡就送給你了。”
岱極的聲音猶在耳邊。
長廉努力克制着不去想,他說那句“歸期未定”,就已經不打算回去了。
他也曾一個人穿越荒原,這才怕了那種孤獨感。原本已經決定不再與人同行,卻遇到了岱極和風羲回,雖然是兩個活寶吵得他頭疼,但是總歸熱鬧了。
“我們什麼時候到?”長廉避開了這個話題。
“可以很快。”蓐收笑,“我在卡時間,相信我,這會兒到了麻煩會很大的。”
“也就是說,這是由你決定的對麼?那麼就别走了,在這休息一會兒。”長廉道。
“好啊。”蓐收說着,敲碎了浮冰,對豹子道:“破陣,過來。”
名叫“破陣”的豹子走了過去,繼續喝着水。
“挺威風的名字。”長廉随口誇了句。
“長乘起的。”蓐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