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時,”孟昭延笑笑,“隻要你想。”
“好,那下周日的這個時候我來找你。”
沈談風說完,踉跄着推門離開了這裡。
孟昭延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沈談風到底有沒有問題,現在他比誰都清楚。
*
一個半小時前。
孟昭延目光沉沉,眷戀地盯着眼前熟睡的人,他伸出手,輕輕撫摸着沈談風的臉。
這是他朝思暮想了十二年的人,沈談風永遠不會知道他曾在他懦弱無助的青春中扮演過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他甚至不記得他,不過沒關系,他一個人記得就好。
至于心理醫生不能愛上病人的行業鐵律,孟昭延對此不屑一顧。
沈談風很正常,他也沒把他當做病人。
他隻是有私心,想和他多待一會兒。所以他在那杯水裡動了手腳。
孟昭延起身去隔間倒了杯水,回來時餘光瞥到玻璃窗,腳步一頓。
他扭頭,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
腐敗腫脹的軀體上爬滿蠕動的白色蛆蟲,半透明的屍蠟包裹着外翻的黑色内髒,這東西初具人形,又不全是人的模樣,它的頭很大,腦漿外流,眼珠爆起,四肢小而纖細,到處傷痕累累,完全無法推斷出生前的模樣。
僅僅隻是平面影像就讓孟昭延差點當場吐出來,他捂着嘴,強忍不适快步走到衛生間,對着洗手池一陣狂嘔。
把午餐吐了個空,孟昭延渾身虛脫,冷汗連連,沒等他懷疑起自己的精神狀态,鏡中浮現一團黑霧,緩慢拼湊出一排醜陋的字迹。
“離遠點,他”
孟昭延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這一幕。
鏡中的字體久久未散,不知過了多久,孟昭延找回自己的聲音,顫栗地問道:“你是誰?”
黑霧翻湧着,沒過一會,鏡子裡又出現幾個字。
“無關,你”
一個颠覆他世界觀的想法逐漸在腦海中浮現:
世上真的有鬼。
就算沈談風真有精神問題,他們兩個人同時瘋了的概率也無限趨近于零。
孟昭延清醒幾分,他心理素質非同一般,甚至遠超常人,立馬便冷靜下來:“你沒法對我們造成實質性傷害,不是嗎?”
黑霧突然消失了,隔了很久才再度出現。
“不是,我們”
孟昭延一下子沒明白它的意思,他思考着,這樣的回答無非兩種解釋,一種是它能對人造成實質性傷害,另一種則是它在把他和别人拆開,這個别人肯定就是沈談風。
結合剛才那個恐怖的場景,孟昭延猜測它要是能對自己動手,就不會虛晃一槍,所以隻可能是第二種情況:它沒法對他造成實質性傷害,但對沈談風可以。
他瞬間就緊張起來:“你不能傷害他。”
黑霧好像被他這句話激怒了,孟昭延能從那一團如雲霧般翻騰的黑色中讀出憤怒與嘲諷的情緒,他有些不明所以。一人一鬼靜默着對峙半天,到底是鬼先耐不住了。
鏡子裡漸漸浮現出幾個字。
“春”
“蟲蟲”
孟昭延不知該哭該笑,這個詭異的東西竟然嘲笑他蠢,它甚至連“蠢”字都不會寫。
在确認黑霧沒有威脅之後,孟昭延完全放松下來,他雙手環胸,作審問狀:“你到底什麼意思?”
這次黑霧反應得很快,它不斷重複着“離遠點他”四個字,很快整面鏡子都被鋪滿。
孟昭延冷笑:“我憑什麼答應你?”
“你會死”
黑霧氣上了頭,連語序都變得正常。它厭惡眼前這個愚蠢而不自量力的人類,可它在他身上嗅到了威脅與誘惑的氣息,或許他不是普通人類。它偷走了一點他的欲望。可無論如何,他的存在都會讓情況變糟。
孟昭延完全無法揣測這隻鬼的心思,它甚至不存在身體好讓他分析肢體語言抑或是微表情,沉吟一會兒,他打着商量對它說:“我不會死。但即便我離他遠點,你也沒辦法阻止他靠近我,他是個有自我意識的人,不是誰都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你能明白嗎?”
黑霧似乎更憤怒了,它翻湧的厲害,幾乎要從鏡中出來。
孟昭延低頭掃了眼腕表,冷聲道:“他快醒了,我會裝作不知道你的樣子。如果我沒猜錯,你在我面前現身要付出代價吧?而且,你應該也不願意我把你威脅我這件事告訴他。”
“作為交換,告訴我你是什麼?鬼魂?還是精怪?”
黑霧又消失了。
幾秒鐘後,鏡中浮現兩個字——
“明燭”。
和先前歪七扭八的拼湊體截然不同,是标準的小篆,孟昭延愣了一下才看明白。這是它的名字。
他松了口氣,肩膀下沉。
不論如何,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