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消失後,沈談風懸着的心總算放下。
他掏出手機看時間,晚上九點四十八。
胸前銅币還在,沈談風把它拿下來攥在掌心,又将繩子繞上兩圈系在手腕。
現在他深谙不作不死的道理,乖乖站在原地不動,腿站僵了就蹲會兒,努力保持神智清醒,然而寒氣無時無刻不在侵蝕他全身,麻痹知覺。
意識沉浮中,一陣清脆的鈴音由遠及近,飄飄蕩蕩灌入他耳朵。沈談風隻覺得靈魂仿佛被那鈴音攫取,不受控地要從身體中掙脫。
他随地撿起一塊碎石,狠狠朝大腿砸去,皮肉疼痛使意識回籠,那鈴聲卻愈發清脆響亮,似要凝為實體,直刺入他太陽穴中。
老樹上的嫁衣忽然朝他飛來,如同活了般,衣袖絞住了他的脖頸,腥臭的味道撲鼻而來,他反手去扯,指尖卻陷入一團黏膩的腐肉中。
沈談風被勒的大腦缺氧,他躬身掙紮,腕間銅錢突然爆出金光,同額間飛出的黑霧融為一體,嫁衣瞬間被彈出兩三米遠。趁着這個空當,他踉跄後退,沒成想一腳踩到了樹底下的墳堆。
“别掙紮了。”
女鬼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鈴聲一刻未停,腳下腐土随之塌陷,沈談風本能地用勁扒住地面發力上爬,掌心被地表碎石與枯枝磨出了血。
不遠處的嫁衣定在半空,隻有那紅蓋頭,在鈴聲戛然而止後朝他撲來,覆上口鼻,堵住了所有喘息。
視線被鋪天蓋地的血色淹沒。
*
沈談風卒然睜開雙眼。
“小姐,太好了,小姐您終于醒了!”
沈談風擡眼看過去,不,他被迫擡眼看過去,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孩,穿着古裝,樣式像古裝劇裡的丫鬟,此刻她形容憔悴,雙眼紅腫,看樣子剛剛哭過。
什麼情況?
沈談風思緒混亂,接着就看見自己擡手摸了摸那女孩的臉,伸出去的手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一個女人的手,蒼白而纖細。
女人出聲,嗓音沙啞:“怎麼還哭了,我沒事。”
接着“他”起身下床,險些沒站穩,身旁的女孩連忙将“他”扶住。
“這兩日疏甯怎樣了,母親可還關着她?”
沈談風聽見這具身體的聲音,似乎有點耳熟,現在他揣測自己是以靈魂出竅的方式附身,也可能是那女鬼陣中幻像。
女鬼要在煉掉他和明燭前讓他們都經曆一遍她的痛苦,明燭如今不知所蹤,隻剩下他一人,那麼接下來他大概會以第一人稱視角看完她的過往……沒準看完了人也就死了。
沈談風想到明燭說不會讓他死,心中稍安。不知為何,他給出的承諾莫名使人信服。
“小姐……您别怨奴婢多嘴,”小丫鬟瞥了眼雕花房門,壓低聲音,“一日前您尚在病中未醒,夫人帶着巡撫夫人合了二小姐與張家公子的八字,您這般真心待她,她卻偷偷将那黃符紙上的生辰換成了您的。”
“夫人和巡撫夫人都不知情,也是後來同往的天師做法時察覺有異。您與她同胞雙生,她竟想這樣害您。”
小丫鬟說着,為“他”披上一件外衣,将“他”扶至鏡前為“他”梳妝。沈談風借此可以看到銅鏡中女子的臉,雖然模糊,但确與那女鬼十分相像。
“清竹,你既知道多嘴便不要再說了,”鏡中女子垂眼,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是我讓她換的。”
被喚作清竹的丫鬟紅了眼:“您就是過于心善!人各有命,讓她去為張家公子配陰婚便是她的命。”
這時房門猛地被推開,女子扭頭看去,循着她的目光,沈談風看到一位衣着華貴、氣勢逼人的中年女人,身後跟着兩個打扮與清竹類似的婢女。
“她說的沒錯,那是你妹妹的命。往後一月你便待在房中,沒我允許不得擅自出門半步。”
“母親!”
沈談風隻覺得胸口一疼,被動朝前跨了一步,竟嘔出一大口血來,然而除卻錐心的疼痛,沒有任何其他感官存在。
清竹趕忙上前将她扶住,低頭不敢言語。
“病了便好好養着,楊疏甯的事與你無關,待她完婚,我便替你尋個好夫家,許你後半生富貴榮華。”
婦人說完便轉身離去。房門關上,女子淚如雨下,每有淚珠從臉頰滑落,沈談風就能在相同位置感受到烈火灼燒般的疼痛,可他的靈魂好像被釘死在原地,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整間屋子沒人能感受到他。
沈談風疼得渾身顫抖,完全無法根據目前的信息思考些什麼,他蜷縮着,整個靈魂似乎被擠到了女子頭部。
女子傷心過度,大口大口往外吐血,吓得清竹把她扶上床,着急忙慌跑出去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