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談風腿傷未愈，經不住家裡苦口婆心一頓勸，最終還是決定搬回去住段時間。

孟昭延要送他回去，盛情難卻，沈談風硬着頭皮，拒絕的話還沒擠出來一半，就聽到他語出驚人：“我在追求你。”

“或許你又忘了，不過沒關系。高中時我大了你兩屆，能稱上一句學長吧，而且，我從沒把你當作過我的病人看待。”

沈談風眼皮一抽，啞巴了般半張着嘴，啊都沒啊出一聲來。

他這幾年人生未免太過精彩了，以前怎麼不見有這麼多桃花。

“抱歉，如果你覺得有被冒犯到，我會慢慢來。隻是怕自己太過含蓄，你感覺不出來。”孟昭延又說，“你不用着急拒絕我。”

沈談風一縮脖子，随口“嗯”了下算是敷衍過去了。

本以為身上的鬼多少會有點意見，但竟然出乎意料的安靜——前兩天他和一個來醫院探望的朋友聊天，時間一長他都在腦子裡鬧了兩下。

“但真不用你送我，我姐等下來接。”

這倒是沒有為了逃避故意說謊，沈耀月昨天去他住處收拾完東西，說要來醫院接他。

孟昭延聽後隻得悻悻作罷，不過仍然決定陪他在醫院停車場等人來，美其名曰不放心傷患一個人待着，要目送他上車為止。

就這樣拄着拐杖吹了半天十一月的涼風，周圍空氣快尬到凝固，沈談風低頭看自己打着石膏的腳，又瞥了眼站在旁邊還沒離開的人，沒忍住，背過身去，給沈耀月撥了個電話。

那邊秒接，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别催，堵着呢。”

他擡手捂住嘴和收音口，小聲道：“快點吧姐，求你了。”

“急也沒辦法，車又不能飛，老老實實給我等着。”

沈談風拿胳肢窩夾住拐杖，單腳站立，煩躁地擡手抓抓頭發：“暫時和你說不清楚，反正快點，真的求你了。”

不确定孟昭延聽沒聽清，沈談風尴尬到沒受傷的那隻腳腳趾蜷曲，他做賊心虛，回頭看了男人一眼，就見對方正笑看着他。

又過了十來分鐘，太陽西斜，沈耀月終于姗姗來遲，見到孟昭延也在，笑着搖下車窗打了個招呼：“這麼巧啊，孟醫生也在，來家裡坐坐？”

她一開口，沈談風差點直接倒地，他姐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

“謝謝沈小姐好意，”孟昭延溫聲說，“晚上還有事，改天有空再登門拜訪。”

他一拒絕，沈談風懸着的心才算放下，孟昭延說完，還貼心幫他開了車門：“改日再見。”

沈談風看着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是一激靈。

誰想再見，反正他不想。

冬天天黑得快，城市早早亮起了燈。沈談風鹌鹑似的縮在副駕上，腦袋被車裡空調熱得暈暈乎乎，本想開點窗戶透點冷風進來，卻被沈耀月嫌棄地阻止了，她毫不客氣地罵道：“有病？我帶着眼鏡呢，等下起霧了撞到車你賠。”

沈談風隻得盯着車窗外轉瞬即逝的樹木與行人出神。

窗戶上突然蹦出來一個圓圓腦袋的小幽靈，猝不及防吓他一跳，定睛一看，小東西兩隻眼睛黑不溜秋，渾身毛茸茸的，長得像個洋娃娃，還挺萌。

沈談風沒敢有什麼反應讓他姐發現，在心裡偷偷問他那鬼男朋友：“你幹的？”

萌萌小幽靈消失，變成一行字：不喜歡嗎？

“還行吧。”沈談風勾起嘴角，小聲回答。

樂着樂着，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

他一睜眼就憑借直覺接受了這樣一個荒誕事實，然後下意識把希望寄托到恢複記憶後，但現在他真的發自内心喜歡這隻鬼嗎？還是隻是因為鬼魂這種超自然現象給他帶來了一時新鮮與刺激？

暫且抛開這些不談，人鬼殊途，他們能有以後嗎？

難不成要等他也死了，他倆再生生世世愛？不用投胎的嗎？

萬一中間鬧矛盾要分手，男朋友一激動把他刀了咋辦？

頭腦風暴到一半，沈耀月的聲音突然把他拉回現實。

“你剛才一個人嘀嘀咕咕什麼呢，失憶完病情還加重了？”

“啊，沒有啊，”沈談風裝傻充愣道，“你聽岔了吧。”

沈耀月“哦”了一聲。

一時半會兒想不出結果的事就會被沈談風擱置一邊，當務之急是先康複身體恢複記憶。這茬過去了，下一個冒上來的就是孟昭延可能将要展開的，莫名其妙的追求。

這個念頭一出，他沒忍住控訴一旁正打着方向盤拐彎的沈耀月：“醫院門口整你弟好玩不？”

沈耀月目不斜視地嘿嘿一笑：“好玩啊。”

過了路口沒開幾米又是三秒黃燈，她慢慢踩下刹車，扭頭看向副駕上的沈談風：“我也是沒想到，你十九歲的時候竟然不喜歡這樣的。”

“啥意思，我之前喜歡他？”沈談風大為震驚，“不可能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他講話裝裝的，有點虛僞。”

沈耀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誰知道你，不喜歡應該也不讨厭吧。但是少年，你曾經也是這麼裝的。”

沈談風不屑道：“能一概而論嗎。”

“哇，”沈耀月說，“雙标。”

*

到家後，一家四口難得聚在一起吃了個晚飯。沈談風這個傷患現在成了大爺，餐後被爸媽左右攙扶着架回房間，他姐跟在後面拿拐杖，差點沒把他得意壞，然後被罵幼稚。

洗漱完躺在床上，無人打擾，沈談風終于可以徹底放松。他拿出銅币，拆掉繩子，放在手心把玩。

這麼多天他才注意到，銅币背面上下左右分别雕了四朵蓮花，正面刻了兩個字，繁體小篆——

“明，明什麼…明灼？”

正準備起身拿手機查，手背上忽然黑氣環繞，下一秒，就聽見腦海中有聲音說：“不必。”

沈談風手撐床的動作一頓，整個人随即又躺倒下去，靠在枕頭上。

“為什麼？”

“這是我的名字，”鬼說，“我想親自告訴你。”

“那之前我問你的時候為什麼不說？”

鬼避而不答，隻兀自道：“晚上。若你同意我入夢尋你。”

“真的嗎？”沈談風一下子坐起身，“我當然同意。”

鬼輕輕笑了。

沈談風拿拇指和食指捏着銅币，擡手舉起，擋在眼前，暖黃的燈光從中間的方孔裡漏下來，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他又想起孟昭延，于是主動和鬼說起：“你知道那個孟醫生嗎？”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