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懊惱過後,這群鬼頭鬼腦的家夥心中陡然升起了故意打擾師父清夢的勇氣,隻因來了客人,師父總不好當面破口大罵。
哪怕要秋後算賬,也是他們有理在先,畢竟不能怠慢了來客。
白白道人就這樣撐着一肚子起床氣,在憤怒中讀完了沈長微的信。
他搖了搖尚未完全清醒的腦袋,神情凝重,深深歎了口氣。沒隔上幾秒,忽地眼神一亮,看向琇江道:“說好的給我帶蜀酒回來,酒呢?”
琇江尬笑了下,硬着頭皮道:“小師叔說他會給您帶酒回來,但他的意思是他親自帶回,因為他現在還沒親自回來,所以自然沒辦法帶,咳,所以目前是沒有的……”
白白道人挑眉:“他讓你這麼說的?”
琇江點頭,其實小師叔的原話是:他暫時沒空,也沒錢了。
白白道人一拍桌子,上頭茶具颠了兩下,啷當聲就着他的怒音一齊傳來:“我就知道這個混賬東西要賴!”
琇江鬥膽開口道:“師父,您先别氣了,随我一道回來的那位山雪兄還在前廳候着呢,小師叔信中恐怕來不及說明白,他的能耐可大着呢!”
“什麼狗屁能耐,可笑,我良藥谷何時要靠他人能耐!”白白道人仍在氣頭上,言語間帶了些不屑。
“師父,他不一樣,”琇江不自覺壓低了聲音,滿臉的諱莫如深,“他能徒手畫符!”
“開什麼玩笑,”白白道人冷哼一聲,“這世上能徒手畫符的咒符師早就死絕了。”
“您别不信啊,這可是我和小師叔親眼所見,豈能有假!”
“行了行了,既然如此我便先去見他一面,替他問診,哼,我倒要看看是什麼疑難雜症連你那混賬師叔都束手無策。”話畢白白道人撈起身旁的拂塵,飲下一口清茶,頂着滾圓的肚子大步朝屋外走去。
再說另一邊,沈長微拆了明燭給他的符包,險些驚掉了眼珠子——淨身、傳送、雲蹤、遁地、護身……日常可用的每種厚厚一沓,不常用的也有個六七八張,甚至還夾了兩張易容變形功能的,沈長微隻覺得自己哪怕掏空大半輩子身家都買不起這些,暗暗感慨明燭天賦之恐怖,又慶幸這回真是撿到寶了,果然是好人有好報。
他自卓山鎮出發,沿着南邊的大江順流而下,途中并未遇上幾個修士,幾乎都在為凡人診治些小病小痛,算是輕松自在。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修界開始與人間共用一個年号,如今為元初年間,剛在位三年的當權者是個野心勃勃的人物,踩着一昧乞求長生的老皇帝的屍骨上位,手段雷霆推行變法,倒使凡間堪堪有了點盛世模樣。
沈長微路上三天兩頭能收到琇江的傳音符,屁大點事也要彙報一聲,煩的不得了,一問才知是明燭的意思。
算了,現在有咒符師就是闊氣。
大約别了兩月有餘,沈長微某日夜間打坐調息之時,忽然收到了師兄白白道人的傳訊,他從空中将那紙符取下,攤平,隻見上面寫道——
小病皆除,他如今日日于浴藥谷中修養。此番勘破那蟲蠱狀劇毒确為玄玉門遺派禁術,雖若半載未解必緻經脈盡斷而亡,然不足為懼,獨缺一味“還魂真言草”便可将此毒拔除。
棘手之處在于其人僅剩一月壽數,而此物千年才得一株,離土即枯,需以先天靈血浸養方能順利入藥,又有傳聞周圍大妖盤踞,吐息間草木皆為焦土。
其中利害,當自斟酌。我雖無規勸之權,猶進肺腑之言:縱觀此人行止磊落,似誠笃之輩,但若你身懷靈血之事外洩,禍端大矣。
沈長微眉頭一擰,借案前燭火燒了那張黃麻紙,陷入沉思。白白道人措辭頗為正式,想來思慮良久才将此事告知,恐怕就是憂心他聽後沖動。
所以救,還是不救?
他一時也有些茫然。
沈長微想了又想,自暴自棄地抽出一把随身攜帶的自保短刀,輕輕劃開指尖,盯着那裡的皮膚破開,滲出一絲血,又以極快的速度愈合,冒出來的血珠頃刻間由紅變黑……
天生靈血,可養萬物,尋常創口須臾自愈,若遭重創則血湧如注,晝夜難止。
理智告訴他應當坐視不理,畢竟誰活着都是泥菩薩過河。而天下正惡向來不分明,風水也從來輪流轉,盡了本分以後,管他無力,管他失落?
燭火搖曳,恍惚間倒映出那日荒山野嶺間百姓慘死的屍骨和黑青的手掌。
沈長微起身摸出來那塊留影石,接着從一旁厚厚的符包裡翻出來一張傳音符,撕碎了問師兄:“那什麼‘還魂真言草’,長在哪裡?”
沒隔多久,耳邊傳來白白道人的歎息聲,聽起來有些沉重。
“死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