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微下定決心當晚便決定對自己的胳膊下手。
他從行囊中翻出來一把匕首以及一個小瓷碗,這碗是前幾天在外替白白道人買酒時送的,他本還覺得累贅,未曾想會在此時派上用場。
沈長微自知體質特殊,放血的風險頗大,這一刀下去,淺了流不出血,重了又難止住,雖然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還是憂心發生意外,故而提前備好了幾顆先前說出來糊弄琇江的“清心丸”——這東西事實上名為“複元丹”,由他身上的血煉化而來,數量稀少,功效堪比能讓人起死回生的仙丹,與真正的清心丸天差地别,并不對外流通,也隻有他和師兄白白道人手上有那麼幾顆,以備不時之需。
沈長微借燭火燙了匕首,深吸一口氣,沒有絲毫猶豫地将刃口壓在左臂内側的肌膚上,用力一劃,鋒利的刀刃瞬間破開皮肉,疼得他臉色煞白,咬緊了嘴唇,額間冒出層薄薄的冷汗。
鮮血湧出,殷紅的血珠穩穩滾落瓷碗當中。
瓷碗很快被填滿,他忍着疼調動靈息止血,單手将碗中血倒入一旁備好的玉瓶之中,如此重複,直到幾個通體雪白的玉瓶瓶身泛起暗紅的血氣方才休止。
沈長微痛得想罵天,見那臂膀上深能見骨的傷口沒有要止血的意思,終究萬般不舍地咽下一顆複元丹。
他準備完一切,給白白道人傳音,沒過一會兒就收到了師兄第二封略顯正式的答複——
我已将此事大緻告知于他,三日後死人城外見。你既已經決定,我便不再阻攔,還望一路小心為妙,非萬不得已莫要暴露靈血一事。另:道那“還魂真言草”生長于死人城一帶,若尋而不得,莫要強求,生死在天命。
于是往後三日,沈長微沒再出門,隻安心在客棧中修養。如今他位于距離良藥谷五百餘裡的鄂州境内,而死人城在良藥谷與北疆中間,于他距離更近,兩張傳送符便可到達。
日上三竿,他穿着身玄色鬥篷到了附近的村莊,遠遠便瞧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沒想到琇江也來了,一如既往谷中弟子的裝束,實在顯眼,還帶着那條黑蛇,黑蛇探頭探腦從琇江衣袖中鑽出,又把沈長微吓了一大跳。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師兄白白道人的主意,叫人當眼線來了。
琇江急忙低頭對着那蛇道:“小寶快進去,莫要吓着師叔了!”
沈長微詭異地看了眼琇江……還有那條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名字的黑蛇。
接着他繞開琇江,站到明燭身側,細細打量起他來。
明燭身着黑衣,還是原先病在卓山時他給買的那身,眼下他面色看起來好上不少,易了容,扮作一個普通青年男子模樣,獨有那雙特殊的瞳孔難做修飾,不過離上半米左右便完全看不出來,但身形氣質還是難掩,沈長微想了想,決定到城中再進一步僞裝。
他好奇地問明燭如今修煉的如何,明燭将手一翻,露出來六道黑氣,盤桓在手背上,俨然魔道六重境。
沈長微沒控制住臉上表情,瞠目結舌道:“你是不是吃藥堆了修為?這也太誇張了……”
魔道有别于靈修,攏共十重境界,五重境後一步一重天,破境如隔山,如今的魔主也才剛剛步入十重天,而明燭修魔至今不過兩月有餘,到達如此境界未免過于荒謬。
“并未,我也覺得奇怪。”明燭搖頭,凝重道:“我日日于谷中浴藥,越是修煉便越覺得速度越快,那毒非但沒有阻隔,反倒像在助我……不知毒解以後會如何,恐怕會遭反噬。”
沈長微聽後蹙起眉頭,問:“你問過我師兄麼,他怎麼說?”
“道人并未看出什麼,如今狀況,除了照常修煉也别無他法。”
明燭答完,沈長微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眼見兩人不語,氣氛變得愈發沉重了,被勒令朝前站出幾米的琇江回過頭來,玩笑道:“别喪氣嘛,說不定就是山雪兄天賦異禀呢!早知如此當初還修什麼靈,直接修魔多省事,現在這個魔主指不準誰來當。”
“啊,說得也是。”沈長微勉為其難勾了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他看向明燭:“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對遺派知道多少?”
“并沒有太多了解,”明燭抿唇,“遺派隸屬玄玉門中,之所以被稱作遺派是因其所傳皆為禁道,世間奇毒禁術大多出于此門,入此道者往往難以控制心神,最後難逃焚毀其身的下場,便逐漸被門中先祖禁止,到如今幾乎失傳,恐怕也隻有如今掌門緣天和幾個長老略知一二。”
“奇了怪了,那我師兄怎麼知道的?”
明燭道:“禁術難尋,解法确有流傳。良藥谷藏書浩如煙海,恰有古籍記載解毒之法也在常理之中。”
“那倒也是。”
沈長微嘟囔着,偏頭去看沿途風景。這處村落離死人城幾百米路,他三人步行而往,遠遠便能瞧見矗立于山谷間的高聳城牆。
所謂“死人城”,并不如其名般陰森可怖,但的确人迹罕至。隻因此城乃萬年前人妖大戰遺留的古戰場,是個無人管轄之地,其間聚集了各派勢力與散修,外設陣法,凡人通常禁止入内,隻偶爾有附近村民進山劈柴采集時遠遠瞥上一眼。
城内便全是修士了,直接進入難免引人注目,這才選在附近尚有人煙的村落會面。
路上琇江暗戳戳靠近了沈長微——以一種極其好笑的、半隻胳膊擡起的方式——拉着他遠離了明燭幾步路,壓低聲音說:“小師叔,咱們最近靠咒符賺了好大一筆錢。”
沈長微狐疑地看向他:“真的假的,一口氣賣一堆别人不懷疑?哪裡找的買家?”
琇江微微一笑,神神秘秘地說:“沒賣啊,但是沒也買,沒花錢出去可不就是賺了麼。”
沈長微一陣無語:“帶着你的蛇離我遠點。”
琇江撇撇嘴,黑蛇在他舉着的手腕處轉過腦袋吐了下蛇信子,沈長微又很沒出息地後退幾步,站到明燭身旁去了。
死人城外無人看守,門口立着兩家商鋪,一家賣符的,一家賣袍的,賣符的那家不用看,沈長微帶人進了賣袍的那家,裡頭清一色黑,全是帶了術法的低階法衣,做僞裝用。
然而價格并不親民,他讓琇江和明燭一人換上一件。結賬時,琇江肉疼到沒忍住,小聲道:“小師叔,這真的有必要嗎……”
沈長微放下靈石往外走,皮笑肉不笑道:“想死可以光着膀子進去哦。”
琇江閉嘴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