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隐思考的時間過于久。
她目色中的茫然蔓延至眉眼,又變得苦惱。
沈岑洲就這麼瞧着她。
她站在床側,低着頭,另一側的光折至她頰面,她應是咬着唇内軟肉,微微鼓起。
兩人視線相接,她在他眼底堂而皇之地走神。
沈岑洲留給她足夠思考的時間。
她落下的陰影覆在他身上,他再次聞到清晰的苦橙味。
混着熟悉的雪松香,恍若比以往都要濃。
偏她久未回神。
指尖卻不自在地勾了勾。
她一無所覺,沈岑洲知道。
他像是才意識到,聞隐先前試圖撬他眼皮的手,還被他撰在掌心。
沈岑洲松開。
微冷的溫度離開,聞隐終于有所感知般找回出走的思緒。
她想說些什麼。
沈岑洲失去聽的興緻。
他神色平靜至寡淡,下了床,朝外走去。
聞隐轉身,視線跟着他。
不解他這忽然不想和她共處一室的姿态源自何處。
沈岑洲開了門,閉阖前終于出聲,“不用等我。”
語氣平常,像是正常夫妻。
聞隐看着已然閉上的門,想她當然不會等他。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琢磨。
未被她列為重中之重的沈岑洲一路走向中庭。
老宅是一處莊園,他和聞隐與父母并不在同一幢,各自獨立,唯一聯系,是一道廊橋。
穿過後,中庭被設置得像休息室。
沈岑洲抵達時,未有人迹。
他落座棋盤一側,慢條斯理擺了道棋陣,左右互搏。
園内景色靜谧,冰面還未消融,恍若就着燈光折入窗内。
棋面愈發膠着。
廊橋腳步聲響起,他頭都沒擡,榮韫宜聲音由遠及近,“被小隐趕出來了?”
沈岑洲沒應,榮韫宜去他對面,不在意地笑了聲,“難得見你們矛盾這麼久。”
她看了眼步步緊逼的棋盤,接過處于上風的黑子。
沈岑洲執白随意落下,“怎麼說?”
榮蘊宜看在眼裡,毫不留情戳穿他的變化,“你自從和小隐結婚,什麼時候獨自在家裡睡過,再晚都會回秋水灣。”
他思及車禍後第一次回老宅吃飯,那時就坐實了他與聞隐的矛盾。
見他沉默,榮蘊宜乘勝追擊,揚唇嘲笑,“早和你說過,小隐能從吃人不吐骨頭的聞家出來,你如果喜歡,就不能不給人喘口氣的機會。”
沈岑洲淡道:“我不喜歡。”
他不急不緩,應她先前的推測,“或許是我膩了。”
榮蘊宜指尖一抖,棋子險些掉落。
她遲遲不下,擡頭盯着自己的孩子,目色逐漸變得有些冰冷。
想起某次閑聊提起結婚一事,彼時他還未有小隐,語氣嘲弄:
“結婚?找人分我一半财産麼。”
後來與聞家簽訂合同,甚至她與沈岱峥都被蒙在鼓裡。
聞老爺子縱橫數十年,聞隐能占着老爺子最疼的孫女名号十餘年未變,長大成聞家的标志,自然不可能是等閑之輩。
不是沒想過聞老爺子派聞隐劍指沈氏的可能,然她深知沈岑洲秉性,若他不願,誰都逼不了他。
不論過程如何,他對聞隐,多少該有幾分情意。
可惜他不承認。
隻沒什麼情緒的輕笑:“我不娶,聞老爺子聯系的是什麼貨色。”
他把與聞隐結婚歸為日行一善。
榮韫宜懶得管,是後來聽說沈岑洲有限制聞隐出行的趨勢,才多聽了一二。
限制的目的地,是非洲。
沈氏産業衆多,重心并未落在非洲。
聞隐若所圖其他,出手的地方,也不該是那裡。
彼時榮韫宜開始有所預感,這場沈聞兩家的聯姻,也許另一當事人是不願意的。
若她預感無誤,沈岑洲在說什麼混賬話。
榮蘊宜終于落子,“小隐二十三歲和你結婚,她年紀小,你不是。”
沈岑洲姿态閑适,收走一子,“我現在也才二十七。”
榮蘊宜閉了閉眼,他漫不經心繼續:“聞氏同室操戈,自相殘殺,你難道喜歡她?”
榮韫宜眉頭皺起,“你不必試探我,聞家的聯姻是你談的,我再不滿意,錯的也不是小隐。”
沈岑洲确定:“你不喜歡她。”
榮韫宜黑子丢進棋盒,“我不喜歡小隐和她那麼親熱?你媽已經失權到要看你妻子臉色了?”
她面上壓着氣,“聞老爺子幾個兒子鬥得不可開交,養蠱一樣烏煙瘴氣,我當然不想沈氏趟渾水,——可小隐是個好孩子,你不用離間我們,也不要想打着我不喜歡的旗号做對不住小隐的事。”
沈岑洲無奈後靠,不太理解在榮韫宜眼裡他是如此形象。
他語氣平和,“我就問問。”
态度很好,“還下嗎?”
榮蘊宜沒了下棋的閑情逸緻,眼睛裡的溫度亦未升起。
沈岑洲年歲漸長,她愈發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分明小時候不是這副樣子,十七歲去到美國參與海外事務,骨子裡的冷漠逐漸生根發芽。
面上倒是一派溫和。
榮蘊宜暗道資本主義害人不淺,平複心情,再次出聲:“你和我交個底,當初結婚,小隐是不是被逼的?”
沈岑洲慢條斯理撚着棋子,如實相告:“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