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落的這一處标記就好像一道坎,将跳動的心髒硬生生地給打漏幾拍,
但如果不是這個印記,興許她也活不到現在,恐怕那日就死了罷。
正想着,馬車便慢了下來,車夫隔着簾子朝裡喊道,“小姐,去哪”。
“去盞燈樓”
臨川集市中心的盞燈樓,人稱“萬事閣”,知曉天下萬事,
說不定這方印記也可以在那尋些蛛絲馬迹,也好過整日陷在夢中,
反反複複地出現那個人,把她的心髒攪得稀碎,卻一無所獲。
“小姐,到了”,車夫喊道。
皓腕撩開門簾,少女從裡頭款款走下,青石磚鋪就的地面被行人的鞋底磨得光滑,
現今不算冷清,卻也沒有摩肩接踵的現象,挺起脊背擡頭一望,
流傳百年之久的萬事閣便落在不遠處。
萬事閣可問盡天下事,一物換一物,宋栗安想自己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玩意,
便備上了幾袋金錠,貨物流通的憑證,料想他也不會拒絕。
檐下一塊牌匾,歪歪扭扭的好似下一刻便要墜了下來,
若是兩側的商鋪是蒸蒸日上的小松,那這盞燈樓想是病老頹圮的孤松,
橫插在這熙攘的街道上,姑且有點突兀。
宋栗安提着裙擺剛跨過檻就有一人出來,朝她問好,
“客官,敢問是所為何事而來”。
身後的門倏地阖上,角落的燭火接着門縫漏出的光飛速卷了起來,将四下映照得通明。
來者是一位褐衣姑娘,這人臉上挂着紗,遮了下截臉,
露一雙似秋水般動人的眸子,烏發一絲不苟地别在腦後,
圓潤的額間點了一粒朱砂,
見宋栗安呆滞着,便又不緊不慢地轉身朝櫃台處走去。
屋内空曠,燃着檀木香,袅袅的煙卻不是往上升,而是瀉在地上,
繞在腳邊,好似步入了雲間仙,
宋栗安一直注意着四處的構造,直到那姑娘捧來一盤桃,
她才如夢初醒,發覺自己已經站了好一會兒了。
“不必了,店家”
“欸,來嘗一個,這株桃樹可頗費了我一番功夫”,
姑娘徑直将桃子遞到她手上。
被她執意硬塞,宋栗安也不好推脫,也就接了過來,
紅桃飽滿圓潤,尾部飄着豔紅,直蔓延至桃蒂處才漸漸露出杏色,
拳頭大小的桃子握在掌心,卻分明有壓手的感覺。
“安兒,快嘗嘗”,
蒙面姑娘倚在櫃台邊,順手将盤裡的桃子捏在手上,又無趣地抛了上去,
桃子火速墜落,玉指一伸,那桃又乖乖地落到了她的手心。
蒙面姑娘定了定神,半眯着眼打量到了宋栗安渾身上下若有若無的妖氣。
“嗯,多謝店家,你這桃子種得可真好”,宋栗安自如地應答着,
忽地,思緒一緊,
濾出了她恰才說漏的幾個字眼,慌忙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面紗上的眼尾倏爾蕩開了一個微妙的弧度,她歎了歎氣,恣意地繞到凳子上坐下,
好似和久别重逢的親友一般,翹起腳蕩了蕩,
而後才在宋栗安眼神的逼問下,道出實情,“我瞎猜的,不過,你不記得我了?”。
對上她深沉的眸色,宋栗安也滞住了半晌,便道,
“不知何處見過店家,盞燈樓生意紅火,店家想是見的人多了”。
見宋栗安的神情沒有絲毫波動,便也打住了心底的猜想,
将交疊的腿放下來,低頭理了理衣襟,走到櫃台上,
公事公辦了起來,“好,想是我記錯了,這位小姐,你所問的是何事”。
“我問的是我手上的印記”,宋栗安走前去将手心展開。
印記綻着紅痕,落在少女白皙的手心,好似一朵開得炙烈的薔薇花。
蒙面姑娘将她的手拽到眼前,又仔細端詳了一番,
心底編了好一會話語,
才緩緩吐出,“血契,看來是有人和你締結了血契”。
“這又是何物”
她搖頭,伸出指尖往她手心點了點,果真和她猜想的一般,
見昔日故人,那位卻不記得她了,又或者他們兩個都認不出對方了,
她又搖了搖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麼多年了,該見的還是要見嗎?
“怎麼了”,宋栗安見她連連搖頭,怕是什麼痼疾,
一下子慌亂了起來,她還不想那麼快死,
“店家,你直說,我這是中毒了還是什麼”。
姑娘噗嗤一笑,不鹹不淡地說道,“還不至于,就是一個标記罷了……其實是……”,
若是将剩下的告訴她,那人怕是要活剮了她吧,還是算了,
她擺擺頭,
将剩下的話咽了下去,換上另一幅口吻道,“其實是一個特殊的記号,防止别人殺你”。
模棱兩可的話語聽在宋栗安的耳邊,她卻也信了,
畢竟是和妖族有關,如果這事傳出去,宋家怕是不好過。
于是,兩人就這樣默契地埋了一半真相在深處,靜靜地等着來日生根發芽,再一把火燒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