闆棂窗撤掉橫棂,兩側大敞着。
細風穿堂而過似是夏暑的薄荷香,涼意一逝而過。
朱氏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擡眼看向上首的長公主,對方像是毫無察覺般坐的安穩。
手指緊緊地絞在一起,後槽牙用力咬住。
她沒有忘記自己今日登門的目的,出門前虎奴哭鬧不止,滿臉的淚痕看的人心疼。
孩子還小離不開娘,偏他的親娘因為沖撞了長公主被禁了足。
每日午後,母子二人隔着一扇木闆門看不見對方的模樣,聞聲而泣。
虎奴是她心尖尖上的孫兒,朱氏不忍其難過。長公主尊貴,她不敢埋怨。
兜兜轉轉朱氏将一腔的不忿都怪在了兒媳徐麗玉身上,長公主是何等的貴人,她恨不得見其立馬躲起來,以免壽陽會想起在宋府的不開心的日子。
偏偏那徐麗玉是個蠢貨,都什麼時候了還上趕着觸長公主的黴頭,府上一大堆的糟心事還不夠讓人心煩嗎。
枯瘦蒼老的面孔上艱難的擠出一抹笑,笑的盡力。還想着說些旁的話逢迎一下長公主,又怕顯得太過于谄媚。
“臣,臣婦聽聞…”
朱氏的聲音不大,說話時像是刻意用了力,額頭上的青筋凸起,豆大的汗珠自額間落下又匆匆被拭去。
兩人之間隔着三階步階,壽陽聽不太清她的話,不過她也沒認真聽。
從朱氏進門後,壽陽便被她發間的紅珊瑚嵌玉石簪吸引去了視線。
這個距離不足以讓壽陽看清楚發簪的細節,可哪怕是閉着眼睛她都能畫出來。
壽陽并非真的無情,也不是從一開始就滿心的權謀。
五年前,她還是個剛剛及笄的姑娘,對自己的未來并非沒有期待。
滿朝勳貴,家中有适婚公子的少說有十幾個,壽陽在其中一眼便挑中了宋璟。
老太師占其一,那場桃花宴才是關鍵。
世間珍寶無數,貴為公主每年父皇都會從各地搜羅出一大筐奇珍異寶送到壽陽的寝宮中率先為其挑選。
可鮮有人知,在衆多的珍寶中壽陽最鐘愛于紅珊瑚,十年如一日。
可世人皆知先皇後,也就是壽陽的母後和皇帝就是因為一串紅珊瑚而定情。但自先皇後逝世後,皇帝怕睹物傷情不允後宮之中再出現一串紅珊瑚。
因此除了身邊極為親近的人,是鮮少有人知道此事的。
桃花宴是先皇為壽陽舉辦的一場選驸馬的宴會,當年元京城中的青年才俊均在受邀的行列中。
彼時的壽陽根本無心情愛,她早早理清了朝堂上的局勢,心中也已經有了人選。
宋璟就是其中之一,不過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壽陽縱然很是看中老太師的名聲以及威望,但也不難看出随着老太師年紀的增長,宋家也逐步的走下坡路。
桃花宴的其中一場是展示各家公子帶來的春日禮,無非是些奇珍異玩、名家真迹,壽陽早已經興緻缺缺。
唯有一抹耀人的紅色混迹在一堆珠光寶玉之中,格外的顯眼。
紅珊瑚寶石簪用料不算頂級,但勝在做工别緻造型新穎,僅看了一眼就再移不開視線。
也是從哪一日開始,世人才知壽陽公主對紅珊瑚的獨特喜愛,此後每一年的生辰,壽陽總會收到來自于各個地區的紅珊瑚,但哪一個都看起來平凡索然。
就連那支一眼就驚豔了她的簪子,也不知被放在了宋家的的那個角落裡吃灰。
紅色的寶石晃的壽陽眯了眯眼,這簪子因何消失也顯而易見了。
朱氏仍是坐着,她也慶幸自己此刻是坐着的,不讓頭頂着長公主的視線,她怕不是要雙腿一軟立刻跪了下去。
内心十分不安,腦海飛速的轉着。
她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快速回想了一遍,朱氏仍舊不思其解,隻能頂着目光,硬撐着。
這樣的安靜不知過了多久,掌心的汗将手裡的帕子浸濕了大半。
這時,長公主身邊的錦竹突然走近,快速的在她的頭頂一抽。
下意識的,朱氏伸手摸向頭頂,卻摸了個空。
眼神跟着錦書過去,隐約間看見一抹紅色的光影,朱氏心頭一跳,腦海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讓人抓不住。
錦書沒有立即将簪子遞到長公主手中,而是先拿去耳房,片刻後才用一方錦帕包裹着遞到了案桌上。
離近了些看,或許是這些年被磨滅了光華,壽陽隻能依稀的看見五年前這支紅珊瑚寶石簪的光彩,卻再無法讓人驚豔,将目光停駐在上面。
好不容易拾起來的興緻一下子消失殆盡,壽陽示意錦書将東西拿走,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朱氏一直都不大清楚腦袋仿佛一下子清晰了許多,她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這是她唯一一件從長公主手中奪過來的首飾。
壽陽雖然對她有時候的刁難視若無睹,但想要從她的手中獲得好處卻是件極不容易的事,這麼些年朱氏也僅僅得了這麼一件簪子而已。
哪怕那支簪子已經被錦書拿走了,朱氏現在仍感覺自己的頭頂像是承載了千斤重,壓的人喘不上來氣。
所以,怎麼就這麼巧帶了這支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