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準時熄燈。
他幾乎不與工藤新一交流。偶爾必要的對話,也僅限于幾個冰冷的字眼:“讓開”、“水”、“安靜點”。
黑澤陣的眼神總是帶着一種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冰封,仿佛工藤新一隻是房間裡一件礙事但暫時無法丢棄的家具。
工藤新一小心翼翼地遵守着“規則”。
他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像一個無聲的影子。他會在黑澤陣出門後,才敢起身活動一下僵硬的四肢。
他會默默地幫忙收拾掉黑澤陣吃完的便當盒,洗幹淨。
他會坐在床邊最不起眼的角落,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貪婪地追随着少年的一舉一動。
每一次看到黑澤陣沉默地吃着冰冷的便當,看到他深夜還在台燈下奮筆疾書時略顯疲憊的側臉,工藤新一的心髒就像被針紮一樣細細密密地疼。
他想開口問:錢夠不夠?學習累不累?要不要吃點熱的?他無數次想靠近一點,哪怕隻是遞上一杯溫水。
但黑澤陣那冰冷的眼神和周身散發的生人勿近氣息,像一堵無形的牆,将他所有的關心都死死擋在外面。
那句“傷好了就滾蛋”如同懸在頭上的達斯克摩之劍,時刻提醒着他自己的位置——一個不被歡迎的、必須盡快消失的麻煩。
然而,平靜(如果死寂算平靜的話)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
工藤新一很快就發現了黑澤陣身上的異常。
那天晚上,黑澤陣回來得比平時晚了很多。開門時,動作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滞澀。
他沒有開大燈,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徑直走向角落。
但工藤新一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少年走路時,左腿似乎有些使不上力,身體重心微微偏向右側。
空氣中,除了他慣有的氣息,還多了一絲……極淡的、被刻意壓抑過的鐵鏽味——血的味道。
工藤新一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從床上坐起,動作之大牽動了肩傷也顧不上了。
“你受傷了?” 他脫口而出,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帶着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緊張和擔憂。
正在脫外套的黑澤陣動作猛地一頓。他緩緩轉過身,月光勾勒出他半邊身影,另外半邊隐在黑暗裡。
冰灰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潛伏在陰影裡的野獸,冷冷地掃向工藤新一。
那眼神裡沒有驚訝,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以及一絲被侵犯了領地的、毫不掩飾的警告。
“與你無關。” 四個字,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冰錐。
“怎麼會無關?!” 工藤新一被那眼神刺得心頭一痛,壓抑了幾天的擔憂和某種更深的情感瞬間沖破了理智的閘門。
他顧不上什麼“規則”,顧不上什麼“盡快離開”,他隻想确認眼前這個人的安全!
工藤新一掙紮着下床,踉跄着想要靠近,“讓我看看!傷到哪裡了?嚴重嗎?你……”
“站住!” 黑澤陣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淩厲的殺氣!
他猛地後退一步,身體繃緊,右手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那裡似乎藏着什麼東西。
黑澤陣冰灰色的眼眸死死鎖定工藤新一,裡面是毫不掩飾的戒備和冰冷的審視。“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工藤新一被他驟然爆發的殺氣釘在原地,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他看着少年眼中那陌生的、如同看待敵人般的警惕,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沒。他隻是……隻是擔心他啊……
“我隻是……擔心你……” 工藤新一的聲音低了下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擔心?” 黑澤陣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荒謬的笑話,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充滿嘲諷的弧度。
黑澤陣放下按在腰間的手,但周身的寒意并未消散。
他向前逼近一步,冰灰色的眼眸如同手術刀般,銳利地剖視着工藤新一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
“一個來曆不明、帶着緻命槍傷、在我公寓樓下鬼鬼祟祟跟蹤了我一周、眼神古怪得像看失散多年情人的家夥……現在,跟我說‘擔心’?”
他頓了頓,眼中的嘲諷更濃,聲音裡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洞察:“收起你那套虛僞的關心。”
黑澤陣喘了一口氣,才接着開口:“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我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互不幹涉,然後……永不相見。”
“互不幹涉”……“永不相見”……
這幾個字像淬了冰的子彈,狠狠擊穿了工藤新一的心髒。
工藤新一臉色瞬間慘白,踉跄着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
他看着眼前這個眼神冰冷、渾身是刺的少年,那個未來會用生命保護他、與他生死相依的琴酒的影子,在此刻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感幾乎将他吞噬。他想解釋,想告訴他一切,想告訴他那份“古怪”的眼神裡承載着多麼沉重的過去和多麼絕望的愛戀!
可是……他不能說。一個字都不能說。
“……好。” 工藤新一低下頭,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着血淋淋的割裂感,“互不幹涉……我知道了。”
他拖着沉重的腳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回床邊,背對着黑澤陣躺下,将自己蜷縮起來,用被子蒙住了頭。
黑暗中,溫熱的液/體無聲地浸濕了粗糙的枕套。
房間重新陷入死寂。
黑澤陣站在原地,冰灰色的眼眸落在床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背影上。
剛才對方臉上瞬間褪盡的血色和眼中那巨大的、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般的悲傷,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裡。
煩躁。
一種比之前更甚的、無處宣洩的煩躁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銀灰色短發,最終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向狹小的洗手間。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掩蓋了裡面偶爾傳出的、壓抑的、處理傷口時不可避免的抽氣聲。
一牆之隔。
工藤新一死死咬着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哽咽。
被子下的身體因為強忍情緒而微微顫抖。互不幹涉……永不相見……這就是他重來一次,所換來的結局嗎?
而在水聲的掩蓋下,洗手間裡,黑澤陣看着鏡子裡自己左臂上那道猙獰的新傷,冰灰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複雜的波瀾。
黑澤陣煩躁地擰緊水龍頭,任由冰冷的水珠順着緊繃的下颌線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