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被工藤新一死死抓住的、受傷的右手，不再試圖抽回。他冰灰色的眼眸微微垂了下去，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複雜情緒。他沒有說“好”，也沒有再說“滾開”。

這細微的變化，對工藤新一來說，無異于黑暗中的一線微光！

工藤新一心髒狂跳，幾乎要躍出胸腔！他不敢有絲毫猶豫，生怕這來之不易的默許會如同泡沫般瞬間消失。

工藤新一小心翼翼地松開鉗制着黑澤陣手腕的手，動作輕得像是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然後，他迅速起身，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沖到那個狹小的洗手間。翻找的聲音有些慌亂，瓶瓶罐罐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很快，他拿着一個破舊的盛着溫水的塑料盆、一條還算幹淨的毛巾、以及一個裝着碘伏和棉簽的簡易醫藥包跑了回來。

工藤新一跪坐在床邊，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顫抖的雙手。

他先擰幹溫熱的毛巾，動作極其輕柔地擦拭着黑澤陣額頭上、頸側的冷汗。少年的皮膚滾燙，觸手的溫度讓工藤新一的心又是一緊。

黑澤陣的身體在他觸碰的瞬間僵硬了一下，但并沒有躲閃，隻是将臉微微偏開，冰灰色的眼眸依舊低垂着，看向别處，緊抿的唇線卻似乎不再那麼冰冷。

溫熱的毛巾擦過，帶來一絲短暫的舒适感，驅散了部分高燒帶來的燥熱和黏膩。

黑澤陣喉嚨裡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像是歎息又像是放松的輕哼。

工藤新一的心髒因為這細微的回應而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他強壓下翻湧的情緒，将注意力集中在黑澤陣受傷的右手手肘上。

黑澤陣那腫脹發亮的關節，皮膚緊繃，透着不祥的紫紅色，觸手滾燙。

工藤新一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溫水的毛巾，一點一點地清理着周圍幹涸的血迹和污垢，動作輕得不能再輕，生怕弄疼了他。

清理幹淨後，工藤新一拿起碘伏和棉簽。當沾着褐色藥液的棉簽即将觸碰到傷口時，工藤新一的手還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他擡起頭，看向黑澤陣，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小心翼翼：“會……有點疼……忍一下？”

黑澤陣依舊沒有看他，也沒有回答。隻是那緊抿的唇線似乎繃得更緊了些，暴露在外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工藤新一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将棉簽輕輕點在了那猙獰的傷口邊緣。

“嘶——”

即使做好了準備，那強烈的刺激性疼痛還是讓黑澤陣倒抽了一口冷氣，身體猛地一顫！

那隻完好的左手瞬間攥緊了身下的床單，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工藤新一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抽！他立刻停下了動作，緊張地看着黑澤陣，聲音帶着濃濃的擔憂和自責：“很疼嗎？我……我再輕點？”

黑澤陣依舊沒有看他，隻是緊咬着下唇，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含糊而壓抑的字眼：“……繼續。”

工藤新一不敢再猶豫，他知道拖得越久越痛苦。他強迫自己穩住心神，用最輕最快的動作，仔細地将碘伏塗抹在傷口和周圍發炎的皮膚上。

每一次棉簽的落下，他都能感覺到手下肌肉瞬間的緊繃和黑澤陣壓抑的抽氣聲。

消毒的過程短暫而煎熬。當工藤新一終于放下棉簽，拿起幹淨的紗布準備包紮時，兩人額頭上都沁出了一層薄汗——一個是疼的，一個是緊張和心疼的。

他用紗布小心地将那腫得吓人的手肘纏繞起來，動作依舊輕柔，盡量不去壓迫傷處。包紮完畢，他才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像是打了一場艱難的仗，後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做完這一切，工藤新一并沒有立刻離開。他默默地将用過的毛巾和水盆收拾好，醫藥包放回原處。然後，他再次擰了一條幹淨的、微涼的毛巾，疊好，輕輕敷在黑澤陣依舊滾燙的額頭上。

冰涼的觸感讓黑澤陣緊蹙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瞬。

做完這些，工藤新一沒有回到自己的角落。他隻是默默地坐在了床邊的地闆上，背靠着冰冷的牆壁，蜷起雙腿。

他不敢靠得太近，怕再次逾越那好不容易才被默許了一點的界限，但他也絕不會離開。他就這樣靜靜地守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床上那個背對着他、呼吸依舊有些粗重滾燙的身影上。

黑暗中，時間緩緩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工藤新一以為黑澤陣已經昏睡過去。

一個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帶着高燒的灼熱氣息，極其微弱地、如同呓語般，從被子裡模糊地傳來：

“……水……”

工藤新一渾身一震！

他幾乎是立刻彈了起來，沖到桌邊，拿起那瓶一直備着的礦泉水，擰開蓋子。然後，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床邊，動作輕緩得如同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夢境。

工藤新一猶豫了一下，沒有試圖去扶起黑澤陣，隻是将瓶口湊近少年幹裂的唇邊。

黑澤陣閉着眼睛，似乎意識并不完全清醒。他隻是本能地微微張開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清涼的水流。

喉結随着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幾滴水珠順着他緊抿的唇角滑落，滴在枕頭上。

工藤新一耐心地喂着，直到他不再吞咽。他收回水瓶，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擦去他唇邊的水漬。動作間，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少年滾燙的皮膚。

這一次，黑澤陣的身體沒有僵硬，也沒有躲閃。他隻是微微偏了偏頭，将半張臉更深地埋進了枕頭裡，隻露出被汗水浸濕的銀灰色短發和一小片光潔卻依舊泛着不正常紅暈的側臉。

房間裡再次陷入寂靜。

但這一次的寂靜，不再冰冷刺骨，不再充滿令人窒息的敵意。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水汽的味道，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極其微弱的、如同冰雪初融時第一滴雪水般悄然流淌的……緩和氣息。

工藤新一重新坐回冰冷的地闆上，背靠着牆壁，蜷縮起來。

他沒有再試圖去看黑澤陣的臉，隻是将下巴擱在膝蓋上，靜靜地聽着床上傳來的、逐漸變得平穩一些的呼吸聲。

黑暗中，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

那弧度裡，盛滿了劫後餘生的疲憊，小心翼翼的慶幸，以及……一絲微弱卻無比珍貴的希望。

冰層裂開了一道縫隙。

雖然依舊寒冷，但陽光，似乎終于有了一絲透進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