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牆壁硌着後背,工藤新一蜷縮在地闆上,像一隻守着受傷巢穴的雛鳥。
房間裡隻有黑澤陣逐漸平穩卻依舊帶着高熱灼燒感的呼吸聲,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空氣裡消毒水的氣味還未散盡,混合着少年身上那股幹淨又帶着點冷冽的氣息,形成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他不敢動,甚至不敢大聲呼吸,生怕驚擾了床上那人好不容易得來的片刻安甯。
指尖似乎還殘留着觸碰對方滾燙皮膚時的灼熱感,還有包紮時那脆弱腫脹的手肘帶來的驚心動魄。
他成功了。
沒有被打斷,沒有被推開,甚至……得到了一個“水”字的回應。
這微小的進展,在經曆了拳場那場差點玉石俱焚的風暴和之後冰封般的冷戰之後,如同絕境裡透出的一線微光,珍貴得讓他幾乎落淚。
天光微熹時,黑澤陣的呼吸終于變得綿長深沉。
工藤新一才敢撐着麻木的雙腿,輕手輕腳地起身。
他像執行一項絕密任務般,小心翼翼地收拾好散落的毛巾、水盆,将醫藥包放回原處。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狹小的房間中央,看着床上那個背對着他、将自己裹在被子裡的身影,猶豫了片刻。
饑餓感不合時宜地湧了上來。黑澤陣昨天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又發着高燒……
一個念頭悄然滋生。
工藤新一深吸一口氣,像做賊一樣,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公寓門。
清晨的空氣帶着寒意和露水的清新。他憑着記憶,找到了附近一家剛開門、熱氣騰騰的粥鋪。
用身上僅剩的、皺巴巴的零錢,買了兩份最普通的白粥和幾個熱騰騰的包子。
捧着溫熱的食物往回走時,他感覺自己的手心都在微微出汗,一半是食物的熱度,一半是緊張。
回到公寓,黑澤陣還在睡。
工藤新一将粥和包子放在書桌上,用幹淨的碗蓋好保溫。
然後,他像之前一樣,縮回了自己那個角落,靜靜地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傳來窸窣的動靜。黑澤陣醒了。
他掀開被子坐起身,動作明顯比昨晚順暢了一些,但眉頭依舊緊鎖,臉色依舊蒼白,隻是那份因高燒而生的潮紅褪去了些。
黑澤陣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受傷的右手,腫脹似乎消了一點,但疼痛感依舊清晰。
冰灰色的眼眸帶着初醒的迷茫掃過房間,當目光觸及書桌上那蓋着碗、還冒着微弱熱氣的食物時,他明顯怔了一下。
他的視線緩緩移向角落裡的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可能到來的冰冷質問或驅逐。
然而,黑澤陣隻是沉默地看了他幾秒。那雙冰灰色的眼眸裡沒有了昨夜的狂怒和徹底的失望,也沒有了之前的絕對冰冷。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難以解讀的情緒——有審視,有探究,有殘留的疲憊,甚至……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冰面下悄然流動的暖意?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沒有說話,隻是掀開被子,動作有些緩慢地下床。他沒有走向食物,而是徑直走進了洗手間。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工藤新一的心稍稍回落了一點,但依舊懸着。他不敢動。
黑澤陣洗漱完畢出來,臉上帶着水珠,頭發依舊是濕漉漉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走到書桌前,目光再次落在那份食物上,停頓了幾秒。
然後,他伸手,掀開了蓋着的碗。
白粥的熱氣和米香瞬間彌漫開來。他拿起一個還溫熱的包子,沒有看工藤新一,隻是沉默地、小口地吃了起來。
動作依舊有些僵硬,顯然受傷的手肘讓他進食不便。
工藤新一蜷縮在角落,看着黑澤陣沉默進食的背影,看着他那頭濕漉漉的銀灰色短發,看着他略顯笨拙卻依舊堅持的動作,一股巨大的、混雜着心酸和莫名滿足的暖流,悄悄湧上了心頭。
他沒有被拒絕。這無聲的接受,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從那天起,公寓裡那層厚重的、令人窒息的堅冰,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極其微妙的方式消融。
黑澤陣依舊沉默寡言,依舊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但他不再将工藤新一視為絕對的空氣。
當工藤新一在固定的時間将買好的、盡量清淡的食物放在桌上時,他會沉默地吃掉。
當工藤新一在他需要換藥的時間,默默将醫藥包準備好放在顯眼位置時,他會沉默地拿起來,背對着工藤新一,自己笨拙地處理傷口——雖然動作依舊僵硬,效率低下,有時甚至因為角度問題疼得額角沁出冷汗,但他不再拒絕工藤新一提供的“後勤”。
工藤新一也恪守着那無形的界限。他從不主動靠近,從不開口詢問傷勢,更不會試圖去觸碰黑澤陣自己處理的傷口。
他隻是像一個無聲的影子,提供着最基礎、最不越界的“服務”。
他會在黑澤陣吃完後默默收拾碗筷;會在黑澤陣換藥時,背對着他坐在角落,假裝整理自己那少得可憐的衣物;會在深夜聽到黑澤陣因翻身牽扯傷口而發出細微抽氣時,心髒跟着揪緊,卻強迫自己一動不動。
這種“默契”極其脆弱,如同在懸崖邊行走。工藤新一的心始終懸着,每一次将食物放下,每一次看到醫藥被動過,都像是在進行一次小心翼翼的試探,生怕下一秒那點微弱的平衡就會被打破。
但工藤新一甘之如饴。隻要能看着他的傷勢好轉,看着他不再發燒,看着他每天能多吃一點東西,哪怕隻是沉默地接受他的存在,對工藤新一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慰藉和……隐秘的幸福。
黑澤陣的傷在緩慢地恢複。
腫得吓人的手肘漸漸消了下去,淤青的顔色也由深紫轉淡。
他走路時那條傷腿的滞澀感減輕了許多,雖然動作還有些僵硬。
他開始恢複一些簡單的力量訓練,隻是避開了受傷的部位,動作幅度也小了很多。啞鈴沉悶的撞擊聲重新在角落裡響起時,工藤新一甚至覺得那聲音帶着一種令人安心的節奏感。
然而,平靜之下,暗流依舊湧動。工藤新一敏銳地察覺到,黑澤陣身上的鐵鏽味并未完全消失。
有時他深夜回來,雖然動作放輕了許多,但工藤新一依舊能捕捉到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的新鮮血腥氣。
他換下的衣服袖口或褲腳,偶爾會沾上一些不易察覺的深色污漬,像是……在泥濘或灰塵裡滾過?
他依舊在涉險。隻是避開了最慘烈的地下拳場?還是在做着别的、同樣危險的事情?
這個認知像一根刺,紮在工藤新一的心底。擔憂從未真正散去,隻是被暫時壓在了那層脆弱的“和平”之下。
他想問,想提醒,想阻止。但每一次,對上黑澤陣那雙恢複了銳利、帶着無聲警告的冰灰色眼眸時,所有的話語都被堵了回去。
他隻能将這份擔憂和焦慮,更深地埋進心底,化作每一次看到對方平安歸來時,那無聲的、長長的吐息。
一天下午,黑澤陣出門後不久,天空毫無預兆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雨水猛烈地敲打着窗戶,外面很快變成一片灰蒙蒙的水世界。工藤新一看着窗外,想起黑澤陣出門時隻穿了件單薄的外套,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他猶豫再三,還是從自己那點可憐的衣物裡翻出一件相對厚實、幹燥的外套(也是黑澤陣之前“施舍”給他的舊校服)。
然後,他走到黑澤陣那個簡易衣櫃前。衣櫃的門沒有關嚴,留着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