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纓輕嗤:“算你走運,這個肉包子倒還算有去有回。若不是黑豆非要引我去找你,按衙役找過來的時間,你即便能僥幸保住性命,也必然凍壞身子。”
其實他墜崖前已經服過藥,隻是撞擊産生的眩暈太過猛烈,才一時陷入昏迷,就算不遇到此女,他也必然不至于被凍斃于山野,稍晚些也會在藥效作用下醒來,并找到暫避之所,靜待救兵,否則他不會出此下策,拿自個兒性命當兒戲。
隻是若不遇上此女,因為受傷,他的處境确實會難上許多,這一人一犬的出現,的确算得上上天助他。
“總歸,還是多謝姑娘出手相助。”
周纓不領這份客套的情,隻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嘛,你看着便是富貴人家做派,想必不至于騙我。”說罷又問,“你身上還有其他傷嗎?”
冷不丁地聽她發問,崔述停下生澀的動作,擡頭看她一眼,老老實實地交代:“大的摔傷有兩處,在左腿和右手上,還能活動這麼久,應當沒有傷及肺腑,先前應該隻是受了凍。”
“你的家人在哪裡?你确定他們能找到這裡來?需不需要我幫你送個信?”
崔述遲疑了下,說:“官差還沒撤走,你去送信會有危險,且先等上幾日吧。不過是暫時出了些意外,必然會來的。”
他說得這般笃定,周纓沒再繼續追問,隻道:“你既然犯下大罪,就算家人尋過來,難道就能保下你?官府就不會繼續追查了?”
“這你不必管。”
“我是不想管,不過是怕白忙活一場,自然忍不住問問。”周纓轉頭看他,将話挑明,“你打算給我多少報酬?”
“你想要多少?”
周纓沒說話。
他補充道:“都可以的,你盡管開口。”
周纓先是詫異,随即唇角溢出笑意,又意識到失态,刻意闆着臉問:“真的都可以?”
“嗯。你肯搭上性命救我,我自不會騙你。”
“我要八十兩。”她說得斬釘截鐵,氣勢十足,生怕他反悔。
碗沿冒着白汽,崔述垂眼,掩下心底的錯愕。
見他不說話,周纓微抿下唇,忐忑地問:“那五十兩行麼?”
她試圖同他講道理:“真的不能再少了,我擔驚受怕了大半日。何況這事風險這麼大,雖然你說官府找不到人也就算了,但也不是沒有敗露的可能,一露馬腳我說不定連小命都保不住,何況你這話還有可能是騙我。若你家人來之前就事發了,我豈不是一分錢都拿不到,還得搭上條命。”
活脫脫一副既貪财又貪生的小人嘴臉。
崔述仔細地端量着她。
她斟酌半日,先前的欣喜消散得無影無蹤,聲音壓得低低的,頗有些祈求的意味:“我看得出來,你家底當真豐厚,便不要同我計較了,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
今日官差因雪停臨時改變押解路線,連他都沒有料到這一出,以至于讓親随埋伏錯了地方,他這才迫不得已以身犯險,以便金蟬脫殼。
其他人又怎會料事如神,知曉今日之變,安排好人來設計他,還是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
何況,方才廖廖幾句,他已斷定,這姑娘确是急需錢财,才見财起意願擔風險救他,這局面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再有,這姑娘畢竟出身卑微,連漫天要價都不曾,為了這區區五十兩的酬勞竟如此低聲下氣。
崔述将前因後果理清楚,便知即使此女還算鎮靜缜密,也不過是巧合,此地應當安全,此女也無其他心思,于是應道:“好。八十兩便八十兩,不會短你的,放心。”
周纓搓了搓垂在身側的右手,腮幫微鼓,連帶着臉龐看起來也圓潤了些。
崔述看了片刻,淡笑着問:“你年紀還不大吧?”
周纓聞言,隻當自個兒方才那副模樣受了奚落,眉頭微斂,冷硬地催促:“還吃不吃了?快點。”
“好。”崔述收了笑意,埋首将這碗白粥加速咽下肚。
周纓收走碗,不多時拿着個灌好的湯婆子回來,塞進他被窩中,餘光瞥見窗紙一角裂了條細縫,便從櫃中尋出一卷厚氈布,用針線固定住,将窗戶全部封死。
“隔壁有人,動靜輕一點。”周纓端走炭火,吹滅燈盞,拿盆裝了髒衣出門,在外頭落了鎖。
今夜無月,她不舍得點燈,借着瓦上的雪光照亮,将他的衣物鞋襪悉數浸濕,搓上皂角,反複清洗了三四遍,擰幹水在竹竿上晾好。
等滴完水,周纓将竈膛中的紅炭夾出來堆在一處,罩上镂空的竹制熏籠,把衣物平鋪在上,以便烘幹。
勞累了一整日,又兼提心吊膽,身體已到了極限,倦意瞬間湧來,周纓隻覺眼皮沉重得很,再支撐不住,摸黑走到杜氏房中,悄悄爬上榻。
才剛剛躺下,杜氏就尖嚷起來:“出去,快出去。”
周纓坐起來,無奈地看她一眼,連聲應道“好好好”,退回廚房,取來日間那件髒污的粗布襖子鋪在竈下,蜷成一團,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