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道:“何事?”
孟歸直截了當:“為何孟北望額間那封印他自己看不到?”
“那封印有防止他發覺的術法,我才疏學淺,隻能解開一點,除了他自己,旁人都能看見。
孟歸點點頭。
他又道:“哎,我想向門主打聽個人。”
“何人?”
“畫雲妨,不知門主可知?”
晏清靜默良久,似是在思索:“我雖活的長,但世上人如落雨,抱歉。”
孟歸看一眼晏清的袖子,那料子樸實無華,沒有什麼稀奇。
他收回視線對晏清道:“無妨,多謝門主,告退。”
待人離去,晏清肩背松卸下來。
門再次被打開,晏清擡頭。
“哎哎,莫慌莫慌。門主,是我。”臨明的聲音傳來。
晏清見是她來了,又垂下眼去。
他知道這丫頭來幹嘛的,不打算理人。
臨明:“門主,他是誰啊?”
“瞧着他年紀不大,臉皮也厚……哦!不會是你的私生子吧!我要告訴燕姐……哎呦!”
晏清一巴掌拍上她的後腦勺。
“滾蛋。”
“我不!”
“……”
臨明忽覺兩眼一黑,等再清醒人已在門外了。
臨明:“……”
她氣的跺腳,最後蔫蔫的走了。
——
孟歸往回走,這次沒人帶路,他七拐八拐……又迷路了。
孟歸:“……”
他又走了幾圈,開了幾個房間看了看,都是空的,不是他那間。
“不是說沒有空房間了嗎?這不是挺多的嗎?”他疑惑道。
想着回頭再走幾圈,結果轉身撞了人。耳邊鈴铛晃動,響聲悅耳。
孟歸忙道:“抱歉抱歉,沒看清路。”
低頭一撇衣角,烏黑烏黑,怪眼熟的。
他再擡頭,便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哇!哥哥好!”孟歸笑道。
孟北望沒吱聲,拉着人朝來處走。
他二人走了一半,某條回廊裡忽然湧進一窩人,個個兇神惡煞,手拿家夥,活似誰将他們祖墳刨了。
幾人對視幾瞬,那夥人舉着家夥就殺了過來。
孟歸頭皮一炸:“跑,跑!”
這夥人壓迫感十足,孟歸擡腿就跑,結果一隻腳奔出去了,另一隻軟了一下,人往地上摔去
眼見着要擁抱大地母親,腰間忽的環上一隻手想将他往上托。
這可不得了,孟歸隻覺腰間一麻,下意識一躲。
“噗通”
孟北望:“…………你躲什麼?”
孟歸:“……癢。”
這麼一耽擱,身後的人追了上來。
孟歸閉眼往地上一趴,準備挨揍。
腳步聲近了,到耳邊了,停了,好幾隻手将他扶了起來。
孟歸:“?”
他睜開眼,入目是一群魁梧的糙漢子們。
“哎喲小夥子跑啥嘛,咱們又不會吃人。”
“沒事吧啊,不是來打你的。”
“看給孩子吓得。”
……
孟歸連聲道謝,待衆人差不多靜下來他才道:“幾位叔,你們拿着這些鋤頭刀劍是來幹啥啊?”
“當然是為了還死去的親人一個公道!”一人咬牙切齒道。
孟歸疑惑:“可是家中有人蒙冤?那應當去衙門啊。”
“呸!公子這幾日被禁锢在這,定然有所不知!”
禁锢?
孟歸敢覺腦子有點不好使。
“這生門的人之所以能活這麼久,那可都是吃人換的啊!”
“啥?”孟歸大大的疑惑。
“就是他們這生門啊,有一個邪陣,下在哪裡,哪裡便生亂象,然後就會死人!這陣裡每死一個人他們這幫妖人的壽命就越長,他們還假惺惺的去救人,讓人們感激他們!”
孟歸懂了,也驚了。
孟歸愣愣的看了一眼孟北望,發現對方也眼神複雜的看向他。
孟歸一個沒憋住,噗的笑了出來。
衆人一臉莫名其妙。
“你笑什麼!”
“是啊!他們這群妖人為長生害人性命!你不因該痛恨嗎!”
“有什麼可笑的!”
孟歸快笑沒氣了,緩了緩道:“不是,這你們也信!話本看多了吧!”
“你才話本看多了,你這種小娃娃我見多了!沒體驗過世間險惡,還自以為是!”
孟歸聽他這麼說來勁了:“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有幾人從懷内掏出紙,紙上畫了一個陣法。
“歐呦?”孟歸接過一張,往孟北望身上一靠細細端詳。
嗯,是昨天酒樓撒的。
那幾人見他接過氣勢更足了。
孟歸唇角含着笑,一一掃過面前雄赳赳氣昂昂的好漢們,把他們的氣勢掃沒了大半。
孟歸:“哪來的?”
“有人撒天上了,我們撿的。”
孟歸将紙遞給孟北望:“哥哥,幫個忙。他們說這陣法會生亂象,那你起一個給他們看看。”
孟北望接過紙看了一眼,指間閃過亮光!
衆人大驚。
“你别亂來啊!要出人命的!”
“亮了!地上亮了!”
“啊啊啊啊啊啊……哎?沒事?”
“我……還活着?”
“真的……”
孟歸:“這就是個空架子,雞毛都比它有用。就算這是個邪陣,你們親眼看見生門之人動用了嗎?況且這事要是真的,生門什麼能耐,會讓你們知道這事?旁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嗎?生門盡心盡力幾百年就是為了讓你們心安理得的扣屎盆子嗎?”
衆人無言。
忽的,人群有一個人出了聲。
“那我該怎麼辦!都是因為生門的識陣沒找出亂象!我爹娘兒子都死光了!我過了好幾天才回家,我去找生門,他們說……我家裡人都已經輪回了,救不了了……最後也隻救了我娘子。我們什麼都沒做!卻遭如此禍事!我該恨誰!若是生門查出了那日的亂象,我們一家又何必如此!我恨啊……我恨啊!”
他越說越激動,最後哽咽着哭了起來。
孟歸沉默不語,他隻是垂着眼看着。
“我們等了幾百年了!”一旁的人道:“生門找了幾百年終止一切的法子!找到了嗎!”
“我們等了幾代人了!從生下來就在提心吊膽,生門隻能護住一小片地方常年太平,其餘都護不住,我們怕了……”
“我們一直在等,今天等完了等明天,明天完了等後天,望不到頭啊……”
“我本以為,是生門用那邪陣才使這世間如烈獄般,隻要生門沒了,這一切便結束了,但我錯了……我該知道那是假的,我隻是在自己騙自己罷了。”
……
身後傳來腳步聲。
“什麼動靜,這麼吵。”
臨明從一面牆後拐出來,看見一群大老爺們在稀裡嘩啦的哭吓了一跳。
她看看孟歸二人,又看看那一群好漢。
一地的兵器。
周圍沒有打鬥的痕迹。
所以……
“你們……光靠說,就說哭了一群人?讓他們丢盔棄甲,哭爹喊娘?”臨明道。
孟歸:“……”
孟北望:“……”
好漢們:“……”
臨明被盯的發毛,厲聲沖那群好漢道:“還不滾!”
好漢們被吼一激靈,麻溜的滾了。
臨明又轉頭瞪了一眼孟歸二人,一掃身前碎發走遠了。
孟歸暗戳戳對孟北望道:“這丫頭現在心情好像不太好。”
孟北望:“感覺到了。”
兩人回了屋,孟歸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弄的孟北望竟有些不習慣。
孟北望關上門,看見孟歸又癱在了床上。
他道:“來吃東西。”
“哦。”孟歸應聲。
孟北望找了本書,忽然看見了孟歸亂糟糟的頭發。
“你沒梳發就盤了?”
“懶。”
孟北望将樹枝取下,過程中并不光滑的樹皮勾住了頭發。
孟歸嘶了一聲。
“你盤的時候不疼嗎?”孟北望道。
孟歸啃着雞腿不在意的道:“疼啊,但盤完了就不疼了。”
孟北望:“……”
他用手指慢慢将手中青絲理順,動作細緻入微,孟歸都沒感覺到痛。
其實他二人屬實有點太親昵了,分毫不像剛認識幾天的人。
孟歸不是不知道這樣不妥,但他懶得管,旁人愛幹啥幹啥。所以對于孟北望這堪比伺候主子的行為,他也能厚着臉皮受了。
孟北望:“先這樣散一會兒,我給你把樹枝削削。”
孟歸扯下一隻雞翅,嗯了聲。
孟北望将“仙力”彙聚于手掌,用指尖削掉樹皮,又将一端削尖方便盤發。
這是最普通的樹枝,削掉深色的樹皮後露出雪白的内裡。孟歸當初折的時候沒折好,末端留了個枝杈,孟北望将其削圓了,以免再勾住頭發。
待他削完,孟歸也吃的差不多了,他不知從哪摸出來塊帕子擦了擦手。
孟歸翻上床面對孟北望支着頭:“削的不錯嘛。”
孟北望将削好的樹枝遞給他。
孟歸接過,将長發攥成一束盤起。
發尾從發絲繞成的圈下散落,蓋住纖長潔白的後頸。
孟歸趴了回去,見孟北望盯着自己便道:“看我做甚?”
孟北望移開目光:“沒事。”
孟歸哦了聲,趴在那又開始發呆。
良久,孟北望忍不住了,他問道:“你怎麼了?”
孟歸回神,注視他一陣道:“我總感覺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每次有這感覺我就很着急,但死活想不起,方才見到那些人,我又有這感覺了。”
孟北望看着他,靜靜的聽着。
“我不知道自己多大歲數了,不知道生辰是何日,家中幾人,來自何處……我醒一年了,我一直是一個人,我努力的融入這世間,但我總是有種格格不入之感。我看着人們都有牽挂之人,我也想有個家,可我家在哪呢?”
“我真的很羨慕别人,哪怕再苦再累也有人噓寒問暖。我見識過幾次亂象,見過他們悲痛不已的樣子,他們沒做什麼,卻遭如此大難,是這天對不起他們,我時常想着,若是沒有這亂象,我是不是也有家,也有親人?我想撕爛這混亂的因果,但我又能做什麼呢?我是有些常人沒有的本事,但那又有什麼用呢?我同凡人沒區别,隻能躲在生門的羽翼下苟延殘喘……”
“我……想記起來,我總覺的我不是這樣的,我的本事不止這麼點,但是我就是想不起來。”
孟歸垂着頭手摸着耳邊鈴铛,晃的它亂響。
孟北望看着他,心中一片酸楚,他想抱抱面前這人,好似要将他與壓在他身上的苦楚隔開,将他的委屈甩的遠遠的,隻餘下少年人的歡笑。
他敢想也敢做,翻身上床,抱住了他。
孟歸愣了愣,順勢将頭埋在他肩窩,嗅着他衣上說不出的香味道:“說來怪的很,我見到你的第一眼便覺得你熟悉,好像認識你。”
孟北望:“我也覺得。”
孟歸:“我們從前是認識的吧……”
“可能吧。”
孟歸忽的笑了。
良久,孟北望道:“天總會亮的。”
孟歸:“嗯,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