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吻了他。
今天是初雪,我對自己說。但我卻覺得仿佛在春天漂遊。和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時一樣,頭腦昏漲,四肢輕飄,被愛情的氫氣吹成一隻氣球,僅由我的愛人牽住,否則就會升入高空。
“你要永遠愛我。”
我懇求他。
懇求他給予我愛,讓我免于毀滅,讓魔法永遠持續,我可以永遠穿着水晶鞋與他共舞,忍受不适與疼痛,扮演能與他相配的角色。
但午夜的鐘聲敲響了。
卑鄙的、無恥的人們。一個道貌岸然,從五年前即在貿然插手、蓄意破壞;一個故作高傲,實則被拒絕還要糾纏不清、不得安甯。
我别無選擇,無法再用謊言掩蓋謊言,隻能将醜陋的真相剖開。
陸緒眼裡的愛輕易地熄滅了。
這個言而無信的騙子。
幾個小時前還在對我說“愛”,答應我即使我并不純潔天真也會喜歡我。陸緒說出每一句話時都是那樣真誠,但我明白,那僅能代表他在瞬間的确信。
我愛上的就是這樣一個不懂愛、沒有真心的人。
真想将他的胸膛剖開,看看那顆跳動的心髒與我到底有何不同,為什麼總是什麼都不能體會,什麼都不能明白。真想将我的名字刻上去,在他的心髒留下永恒的印記,就算是恨也好,最好想到我就會讓他感到疼痛。
——就像我想起他時一樣。
我控制不住我的怨恨,為什麼偏偏是我,偌大的校園,這世界上有這麼多擅長畫畫的人,為什麼他偏偏選中了我,給予虛假的偏愛與缥缈的幸福,同時帶來幸運與詛咒。我尖銳地攻擊他,自私而偏激地希望能夠主宰他的情緒,仿佛将我心中的所有痛苦與質疑發洩出來,我就能夠停止愛他。
他和過去的每一次一樣,溫和而縱容地接受了我的指責。
我從未見過陸緒失态,他似乎永遠保持着坦然和體面,接受他人的所有情緒,好的壞的,春風一樣包容又豁達,這曾讓我着迷,如今卻隻讓我更痛苦。即便是這樣一地狼藉的争吵,他仍保有理性,冷靜而有條理地指出我的失态。
——顯得我像一個無理取鬧的醜角。
即将離開之前,他輕易地用兩句簡單的話語将我擊碎,讓我失去所有挽留的力氣。
陸緒說“求婚”,也說“戒指”。
第一面即在欺騙,假裝珍愛的是他。揮霍真心,咎由自取的是他。
用假意來僞裝,妄圖自我保護的是我。蓄意傷害,恃愛而驕的人是我。
屬于我和他的童話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真善美的元素,沒有公主和王子,隻有兩個騙子。
一個騙子愚蠢至極,另一個騙子較為清醒。
這樣一個故事,竟然也能差一點就走到結局。
“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近在咫尺,僅差一點我就能得到屬于我的戒指。
然而我機關算盡,自願削足,最後僅擁有了一夜的美夢,聰明更作愚蠢。
什麼是好的結局?
我永遠無法成為高中話劇裡的女主角,隻能做最庸俗的童話中的公主,失去愛情就意味着悲劇,意味着注定死去,在清晨的陽光中投入大海,化為不滅的泡沫。
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我忽然覺得很冷。房間在我眼裡變得空曠到刺眼,燈光刺着我,将我的所有陰暗照得更清晰可憎。我隻能将自己蜷縮起來,脊背抵在門上,仿佛能隔着距離再短暫地觸碰到他。
許久以前的事情分花拂柳。
陸緒和我在我大學租住的公寓樓下的烘焙店見面。
糕點琳琅滿目,草莓不再應季,我選了一塊藍莓慕斯,他喝的是全糖熱拿鐵,送我的禮物是一套我喜歡了很久的畫筆。
店主養的金漸層很喜歡陸緒,在他的椅子邊徘徊。在貓咪第五次轉着圈蹭過他的小腿時,陸緒笑着把它抱起來,耷下眼看貓咪,标緻的五官奶油一樣甜蜜地融化着。他無奈地說“怎麼這麼喜歡我”,然後從它袒露的腹部摸到脊背。
貓咪在他臂彎裡找了一個合适的位置,眯着眼睛小憩。
陸緒的背後是初夏的街道,梧桐青綠,陽光金黃,行人二三匆匆而過。
蛋糕店裡奶油的香氣綿密地沉浮,我的唇齒之間都是藍莓的酸甜。
如果可以,我也願意做一隻貓咪。
貓咪想被他抱在懷裡,一定簡單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