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株化幽草,卻紮根極深。
喻魚從蹲着變成跪着,刨了半天,膝蓋處的裙擺早已滲透了許多泥土中潮濕的雨水。
到了最後小姑娘都快使上吃奶的勁了,根系交錯的化幽草根莖才終于被刨出。
喻魚飛快地将它丢到芥子囊裡,還不忘從芥子囊取出來一塊方巾,随意抓了兩大把土進去包好。
做完這些,她一手拿朝露,還不忘空出手去拍身上的泥土。
結果當然可想而知,潮濕的泥土,越拍越亂,顯得喻魚像個小泥人。
小姑娘也不在意,咧嘴朝陸淩笑:“等我重新培育出化幽草,你一株,我一株,剩下我們都拿去賣掉賺大錢。”
喻魚心裡是真的開心,已經全然忘記種出化幽草的事情還八字沒有一撇呢。
她想到的隻是快一點再快一點,給反派母親煉丹的藥就能集齊了,有什麼比這個更讓她愉悅呢。
可惜喻魚微翹的嘴角隻維持了一會兒,一到山底下,陸淩就看見她像京劇變臉般弧度向下,一副蔫巴巴多天沒喝水的靈草樣,還不忘把紅豆糕往那個守山弟子的懷裡塞,“看到了娘親,娘親說要感謝師兄,讓阿魚一定要把這碟糕點給師兄。”
陸淩可以保證,那個守山弟子的表情頗為驚悚——
像什麼呢?
大晚上活見鬼了。
小姑娘在這浮生估計又要添一怪談了。
……
兩人在執劍峰底分别。
陸淩将要轉身之際,喻魚突然叫住他:“陸淩,你今晚是不是不高興啊?”
她這句話其實在嘴邊将說為說很久了,喻魚更想問的是——我今晚是不是做錯事讓你不開心了。
畢竟從宴席出來到丹陽峰他都有些悶悶不樂。
喻魚自诩自己上輩子也是個要半隻腳跨入殘酷成人世界的大人,對陸淩這種雖然整天面無表情的高冷少年也能看出一點情緒的波動。
有些人就是喜歡把情緒斂在心底,那口情緒的水缸水面總是連風都難以吹起褶皺,但是如果有一日多到難以承載,要不就是溢滿一地,要不就是連着缸一起碎掉。
而且碎片還要紮得旁人也痛徹心扉。
喻魚總是安慰自己,穿越到書中自己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
修仙世界是殘酷的,至少自己獲得的身份上有爹爹疼愛,下有師兄師姐保護,如果像陸淩這般,全靠自己在撐着,不知該有多麼可怕。
而且上一次從秘境出來,隐約間她好像記得陸淩說如果他死了讓她救他惟一的親人。
他的親人是誰,為什麼從來沒有被人見過也沒有聽人提起過?
陸淩的眸色厚重到要滴出這殘夜的墨色來,喻魚被他看得有些害怕,裡面似有千濤洶湧,一會兒又歸于平靜,然後遮天的大浪又翻滾起來,讓人心驚。
對面的人沒有說話,喻魚在心中歎了口氣,也罷,又是她多管閑事。
從小到大,她就是改不了多管閑事的毛病。
喻魚微微俯身把擦幹淨的朝露劍遞到陸淩垂着的手邊,“沒有的話你就拿着劍回去吧,今日多謝你了。”
少年的手是不遜于金屬劍身的寒涼。
喻魚沒再停留,這一次的轉身幹脆利落,向前走了幾步。
但她知道少年的目光還是盯着她,後背就快被灼燒出一個大洞。
“你……問我……什麼?”然後她聽見了少年發顫的尾音,夏的鳴蟬像是休息夠了,突兀地“吱”聲重新響起,蓋住了少年幼獸獨自舔舐毛發般可憐帶點顫音的問話。
喻魚皺巴皺巴眉眼,眼中水汽透露出迷茫:“我說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啊?”
這人真奇怪,都做好打算不想理他了。
可是……還是理理他吧?
……
小姑娘的懷抱就如風般撲了滿懷,留下滿滿清甜的香氣。
“沒關系的,别害怕,如果你一次沒聽到,我可以問你好多好多次,如果你一次不願意講,我可以等你很久很久,直到你願意講給我聽。”
陸淩腦袋猛地被卡到喻魚的肩膀,一下子不知動哪裡是好,徒留他不知往哪安放的手猶豫該不該扣緊小姑娘的後背。
喻魚無比感同身受,曾幾何時有那麼些時候,她也期待有人一次一次問她,你還好嗎?
可是人們總是那麼冷漠,他們冷漠到不想問出這句話,甚至不願意一遍遍詢問。
喻魚自顧自地說話,聲音卻嗡嗡的:“其實,今天真的是我娘親的忌日。我就猜,是不是在我鬧着想見母親的亡魂之時,你也想見一見你唯一的親人呢。”
“對不起,陸淩,讓你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