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前。
邱钰散了早朝,将幞頭摘下端在手中,夾雜滿身晨露,匆匆回到刑部公廨。
宋遲雨早已等在外間堂前。
邱钰分出抹視線,對她點頭示意,帶着人進入裡間。
他随手将幞頭輕輕擱在案頭,推開緊閉的窗子,坐上窗邊椅凳,随後向宋遲雨招招手。
宋遲雨身姿舒展,微微颔首,于邱大人對面落座。
“義父。”
邱大人拎起桌案上備好的茶壺,淡淡嗯了聲,伴随斟茶的水流消散。
“近來生活如何?”他将茶盞推向面前。
宋遲雨雙手接過茶盞,垂眸以示恭敬:“一切如常。”
邱钰将茶壺放置一邊,不着痕迹卸下力道,“那便好。”
他端起面前的茶盞,抿了口,後輕輕晃動杯身,又吹吹水面上的浮沫,不再開口。
宋遲雨雙手捧着茶盞,感受杯壁傳來的溫熱,同樣一言不發。
半晌,穿堂風吹過搖擺的翠柳,夾雜着細長柳葉,跨過敞開的窗,落進宋遲雨手中的茶盞中,漂浮水面,蕩起杯中細微漣漪。
宋遲雨垂眸,輕輕晃轉杯身,看着漂浮的柳葉在杯中打轉,方才慢慢開口:
“大人。”她擡眼,溫潤面龐直視邱钰,帶着她特有的清雅聲線:“起風了。”
邱钰細品喉中龍井的芳香,遊走窗外的視線收回,對上面前姑娘似是看穿一切的目光。
他勾唇帶着無聲笑意,微彎眉眼依舊慈祥,“将你放在南府院,可有怨言?”
宋遲雨并未收回清透視線,搖搖頭:“不曾。”片刻後再接上一句:“他們都很好,很團結。”
隻是孩子心性,不計後果,想一出是一出,日常折騰胡鬧……而已。
邱钰不知對這答案滿意與否,他緩緩放下手中茶盞,眸中笑意如漫天星辰:“與義父不必拐彎抹角,直說吧。”
宋遲雨指尖輕巧捏住茶盞中飄進的柳葉,将其挑出後伸出窗外,松開指尖,任微風吹走柳葉,一并吹去指尖的細微水氣。
“義父與往日似乎不同了。”她轉回視線,再次看向邱大人的目光滿是無波無瀾的笃定。
“所以想問,近日發生了什麼?”
邱钰面色未變,他端詳面前的宋遲雨,想起當年帶在身邊的稚嫩孩童,一晃眼,也長大了。
他無聲歎息,視線被窗外新綠吸引,目光不知不覺偏了過去。
“你不是來問詢的,”邱钰盯着窗邊随風飄搖的翠綠柳條,“是來證實的吧……”
“說說?”
宋遲雨随着邱钰的目光,将坦然視線一并轉上柳條:
“胡亂想想罷了……”
邱钰轉回頭,正色打量面前溫潤微笑着的姑娘。
宋遲雨素來面無表情,隻不過天生嘴角上揚。
邱钰提壺為自己杯中添水,朝人點頭,示意繼續。
“書冊成功尋到了。”宋遲雨擡眼,注視着邱大人執壺的手指。
“不過巧合而已。”
“失書一事有聖旨,有期限,看似嚴重,卻不曾給予南府院任何助力,甚至施以阻礙。所以,”
宋遲雨捧茶盞的手緩緩撤走,她雙手交疊,覆于桌面,坐姿端正,直視對面儒雅的邱大人,不放過任何細微表情。
“書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此事宣揚出去對嗎,大人。”
邱钰捏住茶盞的食指輕敲杯身,輕輕搖頭,混雜着歎息:“書冊本身至關重要呢……”
“如此,”宋遲雨垂下眼簾,壓住眸光的同時盡量壓低嗓音:“書冊是假的。”
“那這書冊便是……密文底書?”
用來破譯傳訊密文的對照底書。
這等機密文冊怎會輪到最底層的樞府院運送,丢失後又怎會放心交給南府院尋回。
隻能說明,上面真實目的在于拖延時間,順便尋個替死鬼了結此案。
宋遲雨望向邱钰的目光坦蕩,盡在不言中。
邱大人放下茶盞,微阖雙眸,面容帶着儒雅的笑意,發出的“嗯”字鼻音極重。
“不錯,此事可告知于誰?”
宋遲雨交疊在桌案的雙手下移,規矩搭在腿上,輕輕搖頭:“僅我一人而已。”
“那麼大人,北狄暗探如何認定,這書冊在北府院手中?”
邱钰面色未變:“你已經知道了……”
宋遲雨移開視線,緘默不言。
已有北狄細作混入朝廷高層。
沉寂片刻,宋遲雨緩緩開口:“陛下之意,在于試探南府院。”
平穩而又肯定的陳述句。
邱钰凝視面前之人靜默,又聽耳邊傳來:“南府院過關了嗎,大人?”
他壓下笑得僵硬的唇角:“遲雨認為呢?”
宋遲雨提壺,垂眸為邱钰杯中添茶:“南府院成功尋回書冊,僅用時一日過半。”
雖然此間違規偷走錢梓宜,夜探封禁北府院,碰巧歸途偶遇糕點鋪銀秋……
是巧合的成分更多,但誰說運氣好不能算種能力呢?
并且确實提前将書冊找回來了呢。
邱钰不為所動,探向宋遲雨的目光意有所指。
宋遲雨将手中茶壺輕輕擱置,雙手再次交疊身前:
“此事南府院若缺一人,書冊便難以如此快速尋回。”
邱钰再度投來的視線嚴肅莊重,卻又帶着期盼:
“此路險矣。”
宋遲雨聽得懂這弦外之意:“他路亦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