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對。
虞無淵活了千年,少年時代的記憶模糊不清是很正常的事,可若是真的像小乞丐一樣身懷滔天恨意,她又怎會忘記呢?
她未入仙門的年歲裡,應當是不悲不喜,再平淡不過的。
虞無淵走近了些,淩蒼劍“蹭——”地出鞘,直指倒在雪地裡的小乞丐。
“這孩子,怎麼搞成這樣啊。”“好煩啊,不想管閑事。”“算了,還是帶會去吧,真死了就不好了。”
“沈歸”看不見虞無淵的動作,仍舊半蹲在地上,一邊絮絮叨叨一邊給小乞丐療傷。
小乞丐身上的青紫痕迹逐漸褪去,就連磕得稀巴爛的額頭也逐漸愈合,隻留下幾個淺疤。
虞無淵就是在這時,将淩蒼送進小乞丐的身體裡的。
任何幻術的破綻都可以從中術之人本身找到。
銀白長劍自後胸穿心而過,虞無淵使了十成力,即便沒有靈力加持,也足夠把這具軀體内的心髒震碎。
如同預料中一樣,這次小乞丐沒有流血,她緩緩将頭轉到身後,沒有瞳孔的眼睛如濃墨一樣,看不見光。她先是低頭看了一眼捅穿自己的長劍,然後慢慢擡頭,用那雙無神的黑瞳死死地盯着虞無淵。
虞無淵将劍又往裡送了幾分,周圍的一切都靜了,唯有血肉攪碎的聲音在道觀上空不斷回蕩。
小乞丐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喉嚨裡發出“咯咯咯”的聲音,顯得尤其詭異。
“姐姐好厲害,我以後也會像姐姐一樣厲害嗎?”她問。
不是女童稚嫩的聲音,也不是鬼怪一樣尖利刺耳的哭嚎,而是與虞無淵一般無二的,如同山間溪流般清潤的嗓音。
“你是誰?”虞無淵問。
小乞丐笑得爛漫,答道:“我就是你呀,虞無淵。”
“你不是我。”虞無淵搖頭否定。
“我就是你。”小乞丐的手輕輕撫上淩蒼,淩蒼不安地嗡鳴了片刻,又很快恢複平靜。她引着淩蒼劍一點一點撤出體内,瘦小的身體猛然增長,不過一息,就長得和虞無淵一般高。
不止身高,還有容貌,身形,衣着,皆與虞無淵一般無二。
虞無淵隐隐有些不安,欲再執劍刺去,淩蒼卻偏在一邊,怎麼也不肯動了。
這個吃裡扒外的家夥!虞無淵暗罵。
“我是你的執念啊,虞無淵。”小乞丐湊了過來,與虞無淵離得極近。
執念。
……心魔。
原來如此。
她下山前,沈歸曾同她講過,她執念太深,已是心魔入體,若急于求成以至靈力波動心境不穩,則會為心魔所控陷入癫狂。但她本身,其實從未感受過何為“心魔”。
她本以為沈歸是在提醒自己莫要因遲遲不得飛升而焦躁,所以一直以來,她都将沈歸所說的“心魔”當作是自己不得飛升的執念,可現在看來,或許并非如此。
地蛇族幻術通天,但總要基于被施術者本身所思。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地蛇族的幻術也可以去深挖出被施術者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譬如那些早已忘卻的、深藏在冰山之下的記憶?
可她為什麼記不起分毫呢?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該忘記痛與恨的。
這當中,究竟隐去了什麼?
虞無淵柳眉擰作一團,不由地看向眼前人。
心魔似乎瞬間就明白了虞無淵的意圖,後退兩步,然後聳了聳肩,連連擺手說道:“别問我,我不知道啊。”
虞無淵:“?”
“其實我也奇怪呢。别的心魔都那麼厲害,能夠靠本體心底一點執念滋長出那麼強的力量,而我什麼都不清楚,在你身體裡寄居了快一千年,居然還要借一個小蛇妖之力才能跑出來逗逗你。哎,真是魔比魔,氣死魔啊!”心魔抱臂繞着虞無淵來回打圈兒,把粉色的雪地踩得嘎吱作響。
盡管這家夥說了一籮筐廢話,虞無淵還是敏銳地捕捉到異樣:“你說你也不清楚?那這個世界發生的這些……”
估摸着是真的意識到本體太強而自己又太弱,心魔放棄了在幻境裡吞噬虞無淵的想法,老老實實道:“我編的啊,你腦袋深處的東西攏共也那麼一點點,七零八碎的,怎麼都拼不全,我就幹脆自己添點劇情編個有趣的咯。”
“所以你還是知道一些的?”虞無淵問。
“算是吧。”心魔點點頭,“臨春渡和太虛觀是真的。”
“還有它,它也是真的。”心魔指向旁邊,那株根部染血的桃樹,“我記得,我剛來時它正在開花,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