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無淵不安地捏了捏腕子。
那股煩躁的情緒再一次席卷了她。
許是成了孩童,心智也變得幼稚起來,她暗暗給自己加了把勁,深吸了口氣,圍着屍堆繞了一圈,試圖從那一大灘腐肉裡回憶出些什麼。
她雖受毒障影響,但渡劫期修士本身的威壓還在,一到何處,何處的蠅蟲就跟見了鬼一樣四散開來,絲毫不敢近她的身。
然而終是一無所獲。她始終無法從這些人身上找到一絲熟悉感。
她頹然退到虞焉身側,拉下臉面擡頭問道:“你有什麼頭緒嗎?”
虞焉抱着臂搖頭,沒好氣道:“仙尊,你我本為一體,我最多也就能反映你内心深處的負面情緒,‘好心’幫你回憶一下你埋在心底的執念,至于别的,你這個本體都不知道的事情,還指望我嗎?”
虞無淵沒有說話,虞焉幹脆趁機添油加醋:“哎,要不實在不行咱就合為一體,沒準兒咱倆加一塊兒一切就水落石出了呢?反正以你現在的修為,堕魔也沒什麼不好的,天劫照樣渡,成了魔尊一樣與天齊壽,不比當神仙逍遙自在呀?”
虞無淵被吵得頭疼,語氣不由沉了幾分,“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呦,小孩子脾氣還不小。”虞焉非但沒住嘴,還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講得更起勁了,“我說你也太狼心狗肺了吧?我的仙尊啊,你出去打聽打聽,這世上哪有比我更好的心魔了,非但不逮着空子蠱惑你,還有問必答,任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簡直不要太心善啊我。沒想到你居然對一個待你天下第一好的人這樣講話,師尊教你都教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虞無淵深吸了口氣,低頭默念起清心咒來。
“诶?怎麼不理人了?仙尊?仙尊?仙尊你才五歲,千萬不要變成無相宗那些隻會念清心咒的老石頭,太無聊了!”
“……”這家夥故意的吧!
虞無淵冷哼一聲,都說心魔惑人,可唯獨她的這家夥,深埋在心底近千年,還得靠幻境與毒障來催生,怕不是從前的時光都用來修撒潑扯皮的嘴上功夫了,這才遲遲出不來誘騙自己。
此刻她也不管心魔在叽裡呱啦說什麼了,默默邁着這伶仃的小身闆往祠堂外走,一路上的血迹已經被雨水沖了個幹淨,隻有男男女女的身體橫在四處,有虞氏的,也有黑衣刺客的。
沿着礫石鋪就的小路,虞無淵穿過一道道宅門,終于停在了一處偏院門口。
别處炎熱似火,唯有此地寒涼如霜。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
似有千萬根細針紮進胸腔,絲絲縷縷地痛楚有如跗骨之蛆,一直纏繞、收緊、擠壓等,生生要将她整個人都捏碎。
虞無淵癱軟在地,冷汗從發間緩緩滑落,隐在礫石中間,很快就不見了蹤迹。
“你剛剛怎麼走那麼快。”忽然有人俯下身拍了拍虞無淵的背,輕輕柔柔的,就跟乳娘哄她的姿态一模一樣。
虞無淵擡起頭,看到了那張滿是關心神色的臉。
虞焉慢慢蹲下,問道:“你也開始痛了嗎?”
虞無淵白着臉點頭。
“終于公平了……我的感受也是如此。”虞焉将人扶起,笑道,“血池通魔性,能記世間萬物之不平,千萬年不消。你我倒是幸運,誤打誤撞就進了這麼個寶貝秘境。”
虞無淵沒有出聲,二人心照不宣地推開院門,便見院中陳設依舊,上上下下所有的東西,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覆上了附有微弱靈力的白霜。
那靈力雖已微薄至此,但仍舊不可小觑。
是近乎于“神”的威力。
在群仙林時,虞無淵就曾感受到過類似的氣息。群仙林洩露天機觸怒神靈,神靈令群仙林崩,為保最後一秘傳出,一衆同門的殘念與身為半神的祖師融合,以魂飛魄散為代價,拼拼湊湊出了那樣一個“近神”頂住真神之力,暫時拖住了群仙林崩毀的進程,直到将消息傳到虞無淵那裡。
而此地的靈力,正與群仙林中的“近神”之力相似,甚至比之還要強勢幾分。
那是否在她尚未入無相宗以前,“天”就早早看到了她呢?
又或許,她記憶的缺失,本就是“天”所為?
虞無淵不敢妄加揣測,畢竟她當時隻是一介凡人,于“天”而言隻是蝼蟻般的存在,祂何必大費周章折騰至此?
她想了想,終究還是将那些胡思亂想丢在腦後,當務之急,還是先看看能不能從此地摸出一些蛛絲馬迹,順便破了秘境,好解決百鬼川之事。
愈往裡走,愈是寒涼,白霜越厚。虞無淵推開寝居木門,那冰霜竟如白雪一般,簌簌抖了一地。
目光在觸到寝居中人的那一刻,道荒仙尊的淚水終于開了閘,不要錢似的往外湧。
記憶尚未回歸,刻在肉身上的親緣卻搶先一步依戀起來。
“母……親……”
幼小的孩童與身邊的女人瞬間融合,成倍的哀恸盤旋在整座秘境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