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鮮妍嬌麗的花朵開在白骨中，簇擁着奔流不息的血色溪水蜿蜒到黑暗深處。

芳灼手腕微動，縛渡鞭尾輕輕掃過花叢，便見叢中呼啦啦湧出一群幽藍色小蟲，散發着淺淡的熒光，然後一呼百應地，四面八方所有的小蟲都飛了出來，晃晃悠悠地騰到半空中，好奇地看着突然出現的不同生靈。

“此地竟通冥河。”芳灼忽然出聲。

虞無淵握緊了淩蒼，在她身後高處，血池中有水液不斷注入，又因落差陡然下墜，砸得漆黑石壁嘩嘩作響，流水聲回蕩在狹長的底下暗洞久久不歇，再加上識海中心魔時不時掙脫出來吵鬧的聲音，直敲得她耳膜生疼。

要是少年時不躲懶，跟着同門們下山多見識見識，殺殺妖怪幫幫百姓，一路上循序漸進曆練夠了，再叫她撞上這等大事，定會沒現在這麼頭疼。

虞無淵不由捏了捏眉心。

照理說，除了已經崩塌閉山的群仙林，人間不該再有和鬼界相通之地的。

世間秘境有靈有煞，靈境就是為世人所熟知的秘境，一為天地自然形成，二為上古大能所造，二者都是靈氣充裕，凡所進者皆能有所得；而煞境則為天地怨靈彙集所成，毒瘴遍布，靠吸食活物生氣精魂以維持自身，不過并不常見，數萬年來也就出了那麼兩三個，且很快就被修道者發覺并鏟除。

然而他們所處的“血池”，要比古籍中所載的任何一個煞境都要陰邪。

三界分明，這世間所有秘境，無論如何接近神界，于神而言，都隻是凡界一場兒戲，并不足為道。

于鬼界亦是如此。

但“血池”卻隐隐有通幽冥之象。

思及此，虞無淵隻覺駭然。

這個地方，到底已經存在了多久？

長成如今這個龐大的模樣，不說千年，也該有七八百年。但這麼多年過去，人間都改朝換代了好幾次，總不能是那群天天管人間事的長老都成了瞎子，否則再怎麼廢物也該覺察出來了。

除非是有什麼東西在刻意掩人耳目。

端的還是打通兩界的心思。

人妖兩族天天互相折騰就已經夠要命了，再有個鬼界摻和進來，還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子。

好叫天地重歸混沌嗎？

“走，往前再探。”

虞無淵将淩蒼收回鞘中，轉身對芳灼道。

二人剛邁出一步，就見小蟲飛舞着投到溪水中，藍紅的光斑相撞濺出，拟出數個人形。

面黃肌瘦的婦人抱着死嬰的屍體不斷徘徊，手上俱是咬痕，腐爛生瘡的腳蹚過溪水，赤色的水流卷走上面的腐肉，隻剩下森森白骨裸露在外。

瘦骨嶙峋的孩子蜷縮在角落裡微微喘息，肚子卻詭異地脹大下垂，還有更多的孩子蹲守在一旁，凸出的眼球裡閃着貪婪的光。

身形不穩地男人狠狠推開苦苦掙紮的女人，硬生生奪過哭聲微弱的幼童，又将幼童塞到旁人懷裡，拎牲畜一樣從旁人手裡拎來一個陌生的幼童。

再遠處，有人在吃泥土，有人在刨草根，有人在啃樹皮，有人在殺人牲……

再遠處，就是屍骸遍野，白骨交疊。

虞無淵閉目念咒，沿着溪水去往更深處。

芳灼跟在一旁，看到金色的符文在虞無淵周身浮動旋轉，一息後，符文驟然飄散，如蝶般輕柔撫過無數殘魂，啜泣聲此起彼伏地響起，又過一息，已然停止。

蟲光、符光、血光通通寂滅，隻餘下虞無淵手中寶珠長明。

渡化之術。

渡一魂不難，渡十魂尚可，但渡萬萬魂，卻是十分的不易。

芳灼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喉間，他雖知虞無淵法力高強，但即便是天神親臨，在頃刻間渡化這麼多亡魂并将之從人界送往鬼界，也絕非易事。

此地險要，于修仙之人而言乃是大忌，虞無淵在此本就施展不開，現在又損耗内力渡化亡魂，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芳灼想着，頭一次對他的恩人有了怨怼，眼下他們仍在秘境中，尚不知後面還有多少路要走，虞無淵仗着自己修為深厚，不要命地把内力往外灑，像是絲毫不在乎毒障入體和識海裡越鬧越起勁的心魔。

“怎麼了？”察覺到芳灼氣息不對，虞無淵停下腳步，問道。

“無事。”芳灼本想自己生上一刻悶氣，結果嘴硬的話剛出口沒多久，自己就急急忙忙地接了下去，“仙尊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虞無淵聞言一愣，怔了半天才意識到芳灼說的是什麼，解釋道：“此地恰好通着冥河，不用白不用，從這處将亡魂渡回去，并不算難事。”

“可你的臉色分明比方才白了許多。”芳灼反駁。

妖王陛下隐隐約約感覺到，自己一直仰慕的恩人，似乎是個倔驢。

果不其然，虞無淵聽了芳灼的話，當即就回：“隻是不慎吸了些毒障罷了，吃顆養氣血的丹藥就好，并無大礙。”

芳灼：……

這算是對他死纏着仙尊不放的報應嗎？

不，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