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聽雨拖着自己來時的行李出了門,她渾身上下的現金一共一千五,還是臨走時外婆塞給她的。高檔的小區是住不起的,她隻能選擇老舊的筒子樓,那間地下室就是她花了兩天時間找到的。
一共五平米,租金一個月三百,不包水電,是她來到這個城市第一個家。
江聽雨不指望江威明能給她生活費,事實上江威明也确實不管她的死活。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燒烤店打雜,晚自習結束是九點,她可以做四個小時,一晚上能賺八十塊錢。回家要經過一段很暗的小路,這是她走過的最害怕的路。江聽雨有時候會希望聽見邊上有夫妻吵架,這樣就會有一盞昏暗的燈亮着。
但更多時候,她會碰見巷子裡拿着酒喧嚣的醉鬼,或者穿着不倫不類、頭發枯黃、吞雲吐霧的小混混。
江聽雨刻意忽略他們交談的内容和飄起來的煙霧,思襯着書包裡有什麼——作業在學校就已經做完了,書帶回來也沒有時間看,裡面除了老闆剛給的84塊錢沒有别的了。
“诶,說你呢,站住。”
江聽雨的腳步更快了,她能感受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有很重的煙酒味鑽進她的鼻腔,甚至蓋過了她身上的油煙味。那人焦黃的手指搭上她的肩,她更是瘋了一般撒丫子跑。
雨水被踐踏的聲音、身後不停歇的咒罵聲,還有自己毫無節奏可言的呼吸聲灌進心髒裡,即使是在明亮的便利店門口也不能平緩一分。江聽雨撐着膝蓋大喘氣,書包松垮垮墜着她的腦袋,眼淚在倒灌,她甚至忘了自己剛才摔了一跤,此刻掌心火辣辣的疼。
徐洲野就是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的。
他穿着一件簡單的黑T恤,夾着雨的風将布料吹到他身體上。臉上的創可貼早就揭掉了,除了山根和眼角的傷還有明顯的痕迹,其他地方的傷口都已經淡了不少,這也使他優異的五官都露了出來。許是剛睡醒,他的碎發柔軟地垂下來,眼皮褶皺都深了些。
江聽雨知道他在看自己,視線朦胧清晰又朦胧,她無法聚焦到他漆黑的瞳仁。
他靠近了,帶着淡淡的、但并不難聞的尼古丁的味道,還有夜風的冷冽。
“摔了?”
這聲簡單的詢問就像是出于人道主義,徐洲野沒有進一步行動,江聽雨反而哭得更厲害了。她可以不要已經交付了的三百塊錢,然後拿着今天剛賺的84塊錢買一張回家的火車票。
但她沒有擡起頭,隻是一個勁地流淚,然後平複情緒。
徐洲野啧了一聲,轉而往兜裡摸去。
裡面有一包煙,他不常抽,但是一抽就會很厲害,剛才抽了多少根沒細數,煙盒已經癟癟的,隻剩最後一支。他固然不可能給她點一支煙,也不可能把家鑰匙給她。于是摸到下一個口袋,裡面倒是有一樣東西。
“最後一個了,下次走大路,燈亮一點。”
聲音有點啞,好像有細小的顆粒在他的嗓子裡震顫,顯得富有磁性。那隻骨幹的手隔着距離靠近她的褲子口袋。
放進她兜裡的是一枚創可貼。
款式跟她上次見到的那一枚一樣,沒有花裡胡哨的包裝,上面“創可貼”三個大字明晃晃的。
她慌神的一分鐘内,徐洲野已經走進了黑暗裡,他好像和黑暗渾然一體,單薄的脊背在陰影中很高大。
江聽雨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走大路會多耗費十多分鐘,但确實明亮不少。這個點了,來往的人雖然不多,但是很安全,也沒人注意到她。一直到躲回自己的小窩,她心裡才真正松了口氣。
燒熱水需要時間,等待的時間裡,江聽雨蜷縮在矮矮的凳子上迷糊睡了過去,兩個小時後她忽然驚醒,熱水已經燒好了。
熱水澆灌在掌心上的傷口,又辣又疼的感覺瞬間讓她清醒幾分。江聽雨站在水裡端詳自己的傷口,沒有什麼血色的掌心腫了不少,有一處的傷痕比較嚴重,她忍痛撕下邊上翹起的皮,意識徹底清醒了。
創可貼自帶藥效,貼在掌心的時候有微微的痛感。黑夜的地下室中看不見傷口,江聽雨隻能睜着眼睛感受。她摸上去,按壓,再松開,酸酸漲漲的,帶着痛感。
這也是她對于雨季的第一感覺。
江聽雨難得在回憶過去的時候笑了出來。不是笑,隻是唇角有了弧度,但也比她不笑的時候有生氣得多。
她聽見那道熟悉的、富有磁性的聲音喊她的名字。
“江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