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晴從未做過這麼長的夢,一夢上下五千年。畫面太淩亂,經曆太震撼,過程太無奈,結局太悲怆。
她夢見自己飄蕩在無邊的雲海之間,漫天星辰如流水傾灑,卻沒有一顆屬于她的光芒。夢境碎片如斷章殘簡,在她眼前反複拼貼。一會兒是滾滾雷鳴的昆侖雪嶺,一會兒是血色彌漫的兩儀神殿,一會兒又墜入人間紅塵,千劫百難。她在夢中哭過、笑過、掙紮過,卻始終無法掙脫那股冥冥之中緊縛她靈魂的牽引。
她夢見了昆侖山澗,冰雪初融,寒霧缭繞。他的身影浸沒在天泉之中,渾身是血,神識盡失。她救了他,那一刻,她以為是自己拯救了一個即将死去的生命。可夢境深處卻有另一個聲音在無情低語:不,是你親手将他推入這片絕境。他因你戰于魔族、敗于神界,血流成河,險些魂飛魄散。你以為你救了他,其實你才是他災厄的源頭。
她夢見了兩儀殿内,青銅鑄成的神殿高高在上,神魔對峙間,他緩步上前,卸下身披萬軍的魔甲,将諸魔斥于殿外。他不顧衆怒、不計後果,隻為與她訂下一個對他毫無勝算的賭約——用他的命,賭她的心,賭天道是否會因他們而改變一次命運。
她夢見了他在人世間一次次輪回。王侯将相,凡夫俗子;或尊貴或貧賤,或年少或白頭。他嘗盡人間所有的痛苦:生老病死,愛别離,求不得。他在亂世之中替她擋箭,在瘟疫中為她煮湯,在戰火中尋她身影;一世又一世,他始終認得她,始終不願放手。而她,卻一次次地背離他,甚至忘了他是誰。
直到萬年之後,他終被她徹底遺忘,元神潰散,靈體破碎,隻差一步,便要徹底灰飛煙滅……
她在夢中掙紮呐喊,卻什麼也阻止不了。
忽然,一道陰冷而至高無上的聲音轟然穿透夢境:“陰陽兩極相合即滅,逆天而行在劫難逃。吾以神之名定汝之命,汝之所求,将永不可得!”
那聲音如詛咒,冰冷入骨。她全身發顫,夢境瞬間化作煉獄。她被迫一遍又一遍地目睹林曦在不同人生中的慘死——被火燒、被劍穿、病死、溺亡、亂戰中身隕……她尖叫着想要逃離,卻始終被困在那座無形的深淵中。那一幕幕的死亡,就像是來自她靈魂的審判——因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她!
她就是他的劫,是他萬世不得超脫的夢魇!
她在夢中痛哭,她開始恨自己——恨自己的無情,恨自己的無知,恨自己明明一次次被拯救卻始終沒有回應那份堅定深沉的愛。她以為自己也是付出的一方,卻直到現在才明白,真正付出全部、從未後退的人,從始至終都是他。
正當她的神識即将崩塌,忽有一道熾亮藍光自夢境邊緣射來,如一道海嘯,帶着恢弘的神力沖散了她體内的混亂與痛苦。
夢境破碎,意識清明。
在那片藍光之海中,一張俊朗英武的臉緩緩浮現。他眼神堅毅,卻藏着千年疲憊與悲意。他的聲音低沉,仿佛從天穹傳來,卻帶着最真切的歉意:“婧娘……對不起。”
婧娘的記憶在這一刻如潮水倒灌——他,是Z國的開國皇帝,是那位将萬裡山河納于掌中的男子——秦政。
藍海之上,她的靈魂化作婧娘的模樣,一襲青衣飄然如仙,獨立于無盡波濤之間。
水幕中,秦政的回憶一幀幀倒轉。他與李蒙少年情誼、并肩而戰的歲月、對婧娘一見傾心後的執念;他從帝王之巅墜入執念深淵,隻為再見她一面;他的愛從未真正擁有過,卻又從未停止過。
他甘願以幽魂守墓千年,苦修鬼神禁術,隻為流光儀中曾顯現的那一瞬未來:她會回來,婧娘會以另一個名字,再度走進這古墓深處,與他重逢。
于是他設計幻術,布下夢境,企圖喚醒她的情意。但最終,他的夢終究抵不過另一個人——林曦,那是李蒙的轉世。
而當他親眼看見林曦為救許晴不惜舍命的那一刻,他終于明白,他早已輸了。
這一場曠世之戀,他願賭服輸。
“婧娘……對不起……”那聲音再次輕輕響起,卻不再悲怆,而是釋然。
一道溫柔藍光自他體内升起,如潮水般将許晴包圍。她的意識再次沉入安甯,那無盡夢魇終于消散無蹤。
她緩緩閉上眼,唇邊微微勾起一個安穩的弧度,終于悄然無夢。
~~~~
秦朗怕了,他這輩子都沒有這麼怕過!
從他跟着林曦踏進那座早被時光吞噬的古墓開始,事情就一步步走向了他完全無法掌控的深淵。眼下,林曦的體溫正在一點一點流逝,像被風吹散的雪,冷得那麼迅速又徹底。他的唇毫無血色,皮膚泛着可怖的青灰,而另一邊,許晴則閉着眼,任他怎麼喊都毫無反應,宛如一具沉睡千年的瓷娃娃。
而他們身後,是正在不斷崩塌的古墓。
而眼前,是看不到盡頭的山壁崖道。
秦朗咬緊牙關,喉嚨仿佛被什麼死死扼住,呼吸都變得困難。他一向自诩鎮定冷靜,但此刻整個人像被丢進了烈焰寒冰交織的地獄中,心跳亂了節奏,思維也幾度陷入瀕臨崩潰的邊緣。
“不能死……他們不能死……”他像是對自己念咒一樣低喃着,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所幸,他出門前做了最萬全的準備,AR-5号的電池容量是加大的特制版,機體蠻力強悍,火力足夠開山裂石。他沒有選擇原路返回,因為那條路早就塌了。他幹脆豁出去,将AR-5号切換至最大功率,緊貼着崖道的曲折方向,硬生生在堅硬的山體中轟出了一條狹長的通道。轟鳴震天,岩石紛飛,洞壁時刻都有再次坍塌的危險。
他雙手因操控太久而磨出了血泡,滿臉是塵,汗水和淚水混雜着滑過臉頰。他不敢停,也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