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晴醒了,帶着前世的記憶,帶着滿心的悔恨,更帶着無比的恐懼。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陽光從百葉窗間斜斜照進來,斑駁地灑在地闆上,仿佛照亮她混亂無措的内心。腦海中那些碎片般的畫面一次次閃現,陽璃、夜昃、婧娘、李蒙、秦政……所有人、所有事,都不再是夢境。她記起了昆侖山上的初遇,也記起了那場決定命運的賭約,更記起他一次次替她赴死時眼中深沉的執念。
她緩緩轉頭,看着病房另一側靜靜躺着的林曦。他臉色慘白,胸膛起伏微弱,手臂上還殘留着被紮過針管的痕迹。那是他親手将她拉回人間的痕迹,卻也是她心頭的刺。她本不願相信那一切,可他用命去印證了他們之間的前世今生。她終于信了,也終于怕了。
她怕的不是幻覺成真,而是命定的劫難。陰陽兩極相合即滅,她是陽璃的轉世,而他是夜昃的最後一縷人魂。如今他已無神魂護體,若再次卷入這場宿命的風暴,他真的會死,而且是永世不複的那種死。
于是她在确認林曦已脫離危險後就悄然離開了醫院,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逃走——隻要她消失,就能從源頭斬斷這個詛咒,就能保他一命。
她以為他需要時間康複,不會立刻追來。林曦才剛剛脫離危險,全身插管,虛弱得幾乎無法說話,連醫生都斷言他至少得在病床上靜養十天半月。然而,她沒想到的是——他在醒來的第一時間,就瘋了一樣掙脫掉所有束縛,硬是靠着尚未愈合的身體支撐着從醫院逃了出去。
他憑借着她體溫殘留過的病床、她臨走時落在醫院門口的發卡、公路上監控中模糊的身影,一路追蹤到郊外。對普通人來說那是茫茫人海,但林曦卻仿佛憑本能一樣,一步步逼近她的方向。那一夜的風很大,他站在出租車車門邊,望着空曠山野中微弱的腳印,忽然聞到一絲熟悉的味道——那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輕若遊絲,卻直沖心底。
當他爬上那段崎岖山道,氣喘籲籲地終于看到那熟悉的背影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當時,許晴正在崖邊設計着該怎麼讓現場看起來像是她不小心墜崖的狀态。因為,隻有“死”才能徹底讓林曦逃離她這個夢魇。但她又不能真死,萬一林曦不吃這套,那她還得再想别的辦法。
可她不知道,這一切看在林曦眼裡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隻見,她站在懸崖邊,風把她的頭發吹得淩亂,病服被她小心翼翼地挂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衣擺邊緣染着血迹。她彎腰,在地上擺弄着幾塊石頭,又脫下鞋,仿佛下一秒就要躍下去。
林曦的心一下子揪緊了。那一刻,他眼前仿佛重現了墓中她在他面前墜入冰窟的畫面——他不能再失去她,哪怕一次!
“小晴——!”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撕裂而發顫,嘶啞得不像話。他沖了上去,整個人像被什麼驅使着不顧一切。
而那聲呼喚,像一道驚雷驟然劈進許晴的腦海。她渾身猛地一震,指尖一顫,正握着的石子滑落,滾入深淵。她不敢回頭,甚至不敢确定那是真的——那個她以為還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他,真的追來了?
她的心跳瞬間亂了節奏,像要掙脫胸腔一般瘋狂撞擊。她不是沒有想過他會來,但她沒想到他真的來了,而且拖着那樣一副幾近崩潰的身體!
“不行……他不該來的……”她喃喃出聲,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吹散。
然而就在她驚慌中腳下一個不穩,石子松動,她失去了平衡,身體猛地一傾,竟真的從懸崖邊跌了下去!
冷風灌入口鼻,天地在她眼前翻轉,她的意識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身後又傳來一聲撕裂的怒吼:“小晴!!!”
她猛地回頭,那一眼,卻令她血液瞬間凝固——林曦!他竟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
“不!!不要!!!”她目眦欲裂,尖叫着伸手朝他撲去。恐懼像猛獸一樣撕扯她的神經,她的心在瞬間炸裂,仿佛能聽見自己魂魄碎裂的聲音!
她可以死,因為她知道自己會歸于本體。但林曦,他是夜昃的本尊,現在隻剩這最後一縷人魂,一旦隕落,天地間将再無他!
“林曦你瘋了嗎——!!!”她的指尖幾乎要碰到他了,可他們之間卻仍差那麼一點,一點生死的距離。
她瘋了一樣去拉他,哪怕在墜落的半空,哪怕他們之間隻剩風的嘶鳴與時間的絕望——
可她終究來不及抓住他。
兩道身影如彗星般劃過蒼穹,墜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風聲仿佛化作了挽歌,将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裹入虛空,蕩入無盡的沉寂。
——
許晴那聲嘶力竭的餘音尚在夜風中回蕩,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令人難以置信——她居然毫發無傷地站在了懸崖頂端,連衣角都未沾半點塵土。
更離奇的是,林曦竟也好端端地倚靠在不遠處的一棵老槐樹下,雙手抱胸,頭微偏,竟是睡着了!隻是依然眉頭緊蹙神情緊張,似是噩夢連連。
許晴怔怔站在原地,一時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象。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周身衣衫整潔無損,先前跌落時心驚肉跳的記憶卻依舊曆曆在目。這種超脫物理規律的“歸來”,必定是有高人出手了!
她轉頭四顧,還未來得及理清思緒,眼前蓦地一晃,一抹青衣若霧似煙、飄然出現在夜色之中。他似從天光中走來,五官精緻絕倫,雙目清澈如琉璃,青白交織的長衫在微風中輕擺,氣質溫潤而疏離,如谪仙臨塵。
“神君陛下。”
那人朗聲開口,語調溫和中帶着難掩的敬意。下一瞬,他便雙膝跪地,雙手伏于身前,極其虔誠地行了一禮。
許晴愣住了。雖然記憶正在逐漸恢複,但這種被神仙般的人物突然跪拜的場面,還是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從小就做神君的,而如今的自己不過是個有些記憶混亂的普通人類。盡管腦中有婧娘的影子、有陽璃的殘憶,可那種真正高高在上、主宰一方天地的感受,她并沒有完全擁有。
“我……不是神君,你别拜我。”她連忙上前想扶那人起來,語氣略顯慌張,“你才是救了我們的人,應該是我拜你才對。”
可任憑她怎麼使勁,那人仍舊如磐石般一動不動。
無奈之下,許晴隻好輕歎一口氣,索性跪下來,也回了一禮,态度真誠至極。
“阿璃姐姐,不可!”那俊朗男子神情大變,立刻站起身來,急切地将她一并扶起,神情既激動又恭敬。
“阿璃……姐姐?”許晴怔了怔,這聲稱呼仿佛在她腦海中點燃了什麼。果然,片刻後,一段段支離破碎的回憶忽然如泉水般湧現出來。
她記起了那隻總愛纏着她、奶聲奶氣喚她“阿璃姐姐”的圓滾滾小獸,記起了在神界麒麟洞中它每日變着法子給她采靈果、摘星露的模樣,還記起,它好像是隻麒麟?
她眼中忽然亮起異光,脫口而出:“小麒麟?是你!”
這一刻,許晴終于确認了。眼前之人,正是昔日神界的韶陽元君——那個她曾視如弟弟的麒麟小神獸,如今已褪去稚氣,長成俊逸神君,仍願跪她身前,喚她“姐姐”。
“是我!”韶陽眼中閃着激動的光,那是一種曆盡千山萬水、終于找回親人的喜悅。但這份喜悅隻持續了一瞬,便被深深的自責所取代。他再度俯身下跪,聲音低沉而哽咽:“請恕韶陽來晚了……讓神君無端地受了許多苦,皆是屬下護主無方。”
“都說了别跪了!”許晴語氣不由得重了幾分,心中一股說不清的煩悶翻湧而上,“你這樣我更不自在……快起來說話!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她這一聲有些訓斥的語氣仿佛也擊中了韶陽的心,他一怔,随即不敢違抗,連忙起身站好,略略攏了攏袖袍,才低聲将一切娓娓道來。
“從您下冥府之後,我便一直守在流光鏡前,盼着能有一線消息傳來。”他的聲音仿佛混着歲月的風霜,“我日夜未曾離去,整整守了一個月,才終于在鏡面泛起的光影中,捕捉到了一縷極為微弱的波動——那并非來自神界,而是從這個人類世界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