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并不确定那是否與您有關,”他說着,眼神落在她身上,仿佛仍不敢相信許晴真的站在他面前,“但那股波動不僅與流光鏡産生了共鳴,更夾雜着極其熟悉的神力頻率——與神君生前氣息,幾乎如出一轍。”
“你是說……陽璃的神力?”許晴眨了眨眼,内心卻已然起了波瀾。
韶陽鄭重點頭:“沒錯。我循着那神力殘痕逆向追蹤,最終鎖定了一名人類男子的魂魄波動——正是林曦。那時,他的魂魄已與神君的神力交纏,似乎受到了某種古老儀器的激發。我探查過,那儀器與流光鏡構造相似,極可能是人類的仿制品。”
他頓了頓,臉色微沉:“他的魂魄之力在某次重傷後曾短暫剝離,或許正是在那時觸發了神力反應,引來了鏡面共振。也是因此,我才終于找到通往這個世界的坐标。但從神界至人界……太遠了,維度不同、時間錯位,哪怕我借助了時空符陣、借調了靈界文淵君的穿梭符,也仍舊花費了三日三夜才抵達——若非你們跌落之處正巧靠近空間裂隙,我恐怕……來不及救下你們。”
彙報未完,韶陽便注意到,眼前的神君——如今的許晴——神思已不在他這兒。她的眼神一次次落在不遠處熟睡的林曦身上,那目光裡夾着焦急與憐惜、悔意與恐懼,種種複雜交纏其間。韶陽心知她所念,也不再贅言,頓了頓語氣,輕聲道:
“神君若想救他,其實有一個最好的辦法。”
“你知道如何破解神咒?!”許晴猛地擡頭,眼底閃過久違的光亮,整個人仿佛從深淵中一把被拉了出來。
“神咒?”韶陽怔了一瞬,眉頭微蹙,顯然他并未馬上意識到所指為何。但隻片刻,他眼中倏地一亮,似是想起了什麼,緩緩念道:“神君說的可是……‘陰陽兩極相合即滅,逆天而行在劫難逃’?”
“是的!你知道來由?”許晴聲音發顫,帶着壓抑不住的激動。
然而韶陽的神情卻并未随着她的希望而放松,反而愈發凝重。他沉默片刻,似在組織語言,終是低聲道:“神君許是忘了……當年您與魔君下凡前,乘魔君元神短暫出竅之際,您曾親自将這咒語烙印在他魂魄之上。”
他一字一句地說着,仿佛怕說快了會撕開某個不願揭開的傷口。
“此事神界無人知曉……唯有當時在兩儀池中重聚元神的麒麟獸,恰巧目睹了這一幕。”韶陽眼神望向許晴,語氣輕柔卻鄭重其事,“之後,它告知于我,也唯有我,才知這咒由來。”
“是我下的咒?!”許晴整個人仿佛被雷擊中般僵在原地,臉色在瞬間變得煞白,連嘴唇都微微顫抖。
她下意識後退一步,腦海裡卻仿佛有無數碎片正一點點拼湊重組,幾乎要将她壓垮。她想不起來,真的想不起來——可偏偏韶陽說得如此笃定,她卻又無法否認。
“我怎麼會……對他……”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仿佛連風都無法托起。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便欲傾倒。韶陽神色一凜,瞬間上前穩穩扶住她的肩膀,聲音裡帶着難得的急切:“神君莫急!彼時您必是擔憂魔君有詐,遂下咒懲戒,并非是錯。而且,麒麟獸亦看到您為了公平起見,也抹去了自己的記憶,所以才會不記得了。此咒雖是您親設,但也正因此,隻要您願意回歸神位,這咒自然就能由本源解開——無需他人插手,亦不會再引動魂力反噬。”
“回歸神位……”許晴怔怔地重複着,眼神卻再一次遊離。
這個詞,她不是第一次聽,卻從未真正觸動過她的意志。雖然神魂記憶已歸,但她始終未曾真正接受那個“陽璃”的身份。她更願意相信,自己隻是許晴,隻是一個在現代成長的普通人,隻是一個深愛着林曦的女子——僅此而已。
可如今,她若想保住林曦,就必須舍棄這一切,重新成為那個至高神位上的神君。
她不是不願意,隻是,她怕。
“那……回歸之後,我還是我嗎?”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像是在問别人,更像是在問自己,“我是許晴,還是陽璃?若我不再是我,那……林曦呢?他會不會,也認不出我了?”
見許晴怔怔出神地看着林曦,韶陽目光一滞,眼底某種灼熱而複雜的情緒倏然而現,終究隻是輕輕一閃,便又被他掩入溫和的神色之下。
他依舊語調溫潤,仿佛怕驚擾了這靜谧而沉重的夜:“神君隻需恢複神力,屆時與韶陽聯手,便可助魔君回歸本位。他雖已無本體可托,但魔界靈氣充沛,再加上神力庇護,慢慢将養元神,未必不能重聚形神。隻是眼下,為防再生波折,韶陽可暫時封印他此世的肉身,讓他沉睡不醒,便不怕……再出意外了。”
“意外”二字像一記重錘敲在許晴心口,将她從漫天思緒中生生拉回現實。
是啊……若他還在人間,隻會一再遭逢命劫,神咒不解,殘魂不穩,哪怕隻是再一次劇烈情緒波動,都可能讓他灰飛煙滅。
而那一切,全是她賜下的。
許晴低下頭,看着林曦那張熟悉又疲憊的面容。他的睡容開始變得安穩,呼吸均勻,仿佛這世上所有的災厄都與他無關了。可她心裡卻知道,那不過是暫時的虛假安甯。他在等她,等她做出選擇。
“解脫……”她喃喃着,聲音低得像風。
她想讓他自由,真正的自由——解脫她親手加注的詛咒,解脫命運一次次将他們纏繞至死的輪回。可她也明白,那意味着,她要親手斬斷這段今生的羁絆。
許晴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将那口氣連帶着千年的情債一同吐出。
再睜眼時,她目中已無迷惘,隻有一種久違的清明與堅決。
“小麒麟,”她輕聲喚他,不再是凡人的語氣,而是神君的語調,溫和卻不容置喙,“你說得對。我來到這世間,本就是一個錯誤——是執念,是妄念。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她目光如水地望了林曦一眼,眼神柔得仿佛能化開寒夜,卻不再留戀。
“讓一切都回歸原位吧。願輪回止于此,願你我皆得解脫。”
話音落下,天地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片刻。
韶陽元君面色一肅,拱手俯首:“謹遵神君法旨。”
随即,他擡手一揮,一道通天的金光自掌心升起,直貫雲霄。夜空頓時波動如水,星辰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抽離排列,天規重整,命數再書。
幾道金光自夜空中流轉而下,将林曦、許晴,還有不知在何處尚在熟睡中的唐倩盡數籠罩。時間仿佛在這一瞬凝固,他們的身體輕輕浮起,面容安詳,不帶一絲苦痛。
陽璃那被分裂出的最後一縷生魂,從唐倩眉心緩緩飄出,如晨霧般輕盈,裹挾着神力與哀愁,終于緩緩回歸本尊。
林曦的殘魂之中,那一抹烙印在深處的神咒痕迹,在陽璃歸位的那一刻被悄然抹除。他的神魂在韶陽的護持下,如沉入夢海一般沉靜無聲,往魔界深處而去。
而他們在人間的一切痕迹,也在那金光落下的刹那,徹底抹除——
許晴、林曦、唐倩,那些曾經共同編織的歡笑與淚水,溫暖與疼痛,從他們親人朋友的記憶中淡去得幹幹淨淨。仿佛,他們從未存在過。
隻有夜色中,一棵風吹不動的老樹,枝葉微顫,似在為離去的神祇們送别最後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