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枭站在公寓落地窗前，身後巨大的屏幕牆上，複雜的數據圖表與模型曲線交織閃爍，其中一個窗口正顯示着一份剛剛接收到的、來自霍氏集團IT部門的郵件标題——關于“靜水資本”數據訪問權限的通知。
霍啟良那邊“施壓”的效果，比預想中還要快一些。
公寓裡異常安靜，隻有中央空調系統發出極輕微的、近乎白噪音的送風聲。他微微側頭，看着屏幕一角跳出的加密通訊請求，是陳默。
接通後，陳默那張永遠冷靜自持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枭哥，郵件收到了？”
“嗯。”虞枭應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屏幕上那些跳動的數據，“具體情況？”
陳默點頭，開始彙報：“權限是臨時的、隻讀，範圍做了嚴格篩選，附帶的協議條款也比較苛刻。我讓團隊對他們開放的數據庫做了初步掃描和分析……” 他推了推眼鏡，“數據比預想中還要‘幹淨’。
屏幕上适時地彈出了幾張關鍵的圖表。虞枭的目光掃過，那些代表着東南亞物流曆史數據的節點和連線，在幾個特定區域——泰國南部某個私營港口，菲律賓棉蘭老島，以及香港西環碼頭的内部泊位——都呈現出與常規貿易周期相悖的、突兀的流量尖峰，尤其集中在每年的二、四季度末。
“具體的客戶信息、貨物明細、資金流向都被抹去了。”陳默補充道，指尖在虛拟界面上劃過，“就像有人拿着一塊浸透了專業清洗劑的抹布，極其仔細地擦掉了所有可能指向具體目标的指紋。我們目前隻能從統計學層面判斷其‘異常’，但無法直接定性。”
意料之中。
霍振雄浸淫商場數十年，又是從霍明章手中奪權上位，心思缜密程度遠非霍啟良可比。他怎麼可能輕易将自己的軟肋暴露在外人面前，哪怕隻是曆史數據。
“繼續挖。”虞枭的聲音很輕，仿佛隻是在自言自語，但指令性卻毋庸置疑，“将這些異常時間點、路線、貨物代碼，與我們能合法獲取的所有公開數據進行交叉比對——船舶AIS軌迹、港口官方吞吐量公告、相關國家的海關數據、當期新聞事件、甚至對應區域的衛星圖像熱力圖變化。模式，陳默，尋找無法被正常商業邏輯解釋的模式。看看那些‘幹淨’的數據背後，究竟藏着什麼。”
“明白。”陳默應道，“已經啟動‘沙箱’環境最高隔離級别，調動集群資源進行深度關聯分析。但這需要時間，而且，他們提供的數據接口權限限制很多，分析效率會受影響。”
“我知道。”虞枭的目光從屏幕上移開，轉向窗外刺眼的陽光，“我等的起。”他頓了頓，仿佛隻是随意地切換了一個話題，“孫偉奇那邊，可以開始了。”
屏幕切換，一份關于“奇勝電子”及其創始人孫偉奇的詳盡分析報告鋪展開來。
“核心客戶UniMfg，訂單占比72.3%，合同明年三月到期，無明确排他性條款。近兩年UniMfg對其産品質量和服務響應的内部投訴郵件頻率增加了28%。”陳默的手指在虛拟鍵盤上敲擊着，相關的證據鍊條以附件形式彈出，“技術方面，奇勝的主力産品對比我們當年預研的下一代方案，在能耗和集成度上至少落後18個月。财務方面，現金流高度依賴UniMfg的付款周期，資産負債率已達65%，短期償債壓力巨大。合規方面，環保和勞工記錄……隻能說，留下的把柄不少。”
虞枭的目光掠過那些冰冷的數字和分析結論，如同審閱一份與己無關的市場報告。他修長的手指在光滑的窗玻璃上輕輕劃過，仿佛在勾勒着什麼無形的軌迹。“方案A，啟動。”他隻說了兩個詞，簡潔得近乎冷酷。
*
新加坡的寫字樓裡，空調冷氣充足。一個穿着炭灰色西裝、戴着無框眼鏡、看起來沉穩幹練的男人——Apex Trading的“首席商務代表”李斯特，正對着視頻會議鏡頭，臉上挂着無可挑剔的商業笑容。他面前的屏幕上，是UniMfg那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眼神銳利的采購副總裁，陳明翰。
李斯特的語速平緩，聲音富有磁性，英語流利地如同母語，間或夾雜着幾個恰到好處的德語或法語詞彙，不動聲色地暗示着他國際化的背景和視野。
“……是的，陳副總裁。我們Apex Trading雖然是新進入這個市場，但我們的核心團隊成員都擁有超過十五年的跨國供應鍊管理和技術研發經驗。” 他将一份制作精美的方案共享到屏幕上，視覺效果極佳，重點突出，圖文并茂。
“我們這款‘AX-600’系列芯片，不僅在價格上比您現有的供應商有顯著優勢——我們承諾在同等質量下至少降低18%的采購成本——更重要的是，在關鍵的待機功耗和數據處理效率上，分别有12%和8%的提升。”李斯特從容不迫地展示着經過嚴格測試和第三方認證的數據報告，“我們深知更換核心供應商需要謹慎評估，因此我們願意提供首批樣品免費測試，并全力配合貴司進行包括産線審核在内的所有盡職調查。我們背後的資本方也給予了我們充足的授權，可以提供長達180天的付款賬期以及全天候技術支持熱線……”
每一個承諾都像是一顆精心包裹着糖衣的炮彈，精準地轟擊着UniMfg的成本控制底線和對現有供應商的不滿情緒。尤其是在全球供應鍊緊張、成本上漲的大背景下，這樣一份“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足以讓任何一個理性的采購負責人心動。
屏幕那端，陳明翰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精光，以及他下意識用指關節輕叩桌面的動作，都顯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靜。他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停下敲擊，緩緩開口：“方案很有吸引力，李先生。Apex Trading的誠意我們感受到了。我們會盡快安排技術部門進行評估。請将樣品和更詳細的技術規格書寄到我們香港的研發中心，地址稍後郵件發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