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集團總部的會議室裡,空氣仿佛凝結成了稀薄的冰,帶着一種精密的、不容喘息的壓抑感。數日的拉鋸之後,這裡幾乎成了陳默和棱鏡技術團隊的第二個戰場。
合作進展,如果還能稱之為進展的話,是以毫米計算的。
與最初技術方案的初步介紹和原則性讨論不同,此刻的談判已經深入到了荊棘叢生的細節層面。巨大的電子白闆上,用不同顔色标注着數據流路徑、加密節點、API接口參數和權限驗證邏輯,密密麻麻,如同兩軍對壘的戰場态勢圖,每一條線、每一個節點都代表着一次交鋒。
“梁總監,” 陳默指着白闆上一個被紅圈标注出來的模塊——那是靜水資本提出的、用于處理和隔離實時數據的“淨化緩沖池”設計,再次耐心地解釋,“我們已經根據貴方安全團隊上一次提出的顧慮,增加了三層獨立的安全審計日志和異常行為熔斷機制。這個模塊在物理和邏輯上都與霍氏的核心數據庫完全隔離,所有的數據交互都單向、脫敏,并且接受貴方指定人員的實時監控。這已經是我們能在保障最低運算效率前提下,做出的最大讓步。”
霍氏IT總監梁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鏡片反射着白闆的冷光,掩蓋了他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某種晦澀。他身旁那位神情嚴肅的技術專家低聲對他彙報着什麼,梁文微微點頭,随即轉向陳默,臉上挂着一種近乎完美的、公事公辦的審慎:“陳先生,你們團隊的專業性令人印象深刻,方案設計也很有想法。”
這句開場白,陳默幾乎能背下來了。
梁文刻意停頓了一下,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敲,仿佛在仔細衡量措辭:“但是,安全無小事。即便是增加了這些機制,‘理論風險’依然存在。我們的模拟顯示,在極端高并發請求下,這個‘緩沖池’的設計依然存在被旁路攻擊、導緻數據洩露的理論可能,盡管概率極低。根據集團内部最新的安全指令,任何‘理論可能’都必須被視為‘實際風險’加以排除。”
他又拿起桌面上那份厚厚的、印着霍氏Logo的标準協議文本,語氣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我們堅持認為,最穩妥、最合規的方式,仍然是我們提供的、經過完整過濾和延遲處理的離線數據包。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這既是對霍氏負責,也是對靜水資本這樣的合作夥伴負責。”
陳默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
又是“安全”這頂大帽子。
幾天下來,對方的說辭從“不符合标準流程”變成了“存在理論風險”,看似步步為營,實則滴水不漏地拒絕任何實質性的數據開放。這種近乎偏執的保守,已經超出了正常技術風險評估的範疇,更像是在刻意制造障礙。梁文在闡述那些“理論風險”時,眼神偶爾會不自然地飄向天花闆,或者過于專注地盯着協議文本上某個無關緊要的條款,細節處流露出一絲不協調。
“梁總監,” 陳默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絲揮之不去的不對勁,決定不再糾纏于無休止的技術細節辯論,而是直接将問題抛向更高層面,“我們尊重霍氏對安全的極緻追求。但如果數據的價值因為過度處理而趨近于零,那麼合作的基礎本身也就不存在了。霍先生與我們虞總達成的初步共識,是建立在‘戰略協同’和‘價值共創’的基礎上的。如果連最基本的數據‘活水’都無法引入,那後續的一切都無從談起。”
他語氣平靜,但目光銳利地轉向了一直沉默旁聽、仿佛置身事外的林曼殊:“林小姐,您作為霍先生的代表,應該更清楚這次合作的戰略意義。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個絕對安全但毫無用處的‘數據标本’,而是一個能在可控風險下、共同創造價值的‘數據引擎’。我們願意在安全審計、風險共擔機制上做出進一步的、有誠意的探讨,但前提是,霍氏也能展現出推進合作的誠意,而不是用一個無法滿足基本需求的‘标準流程’來搪塞。”
會議室裡的空氣似乎瞬間凝固了。梁文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僵硬,似乎沒料到陳默會突然将火力引向林曼殊,他下意識地看了林曼殊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林曼殊終于擡起頭,目光平靜無波地迎上陳默,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刻:“陳先生,霍先生的戰略意圖和對安全的重視是一緻的。我們理解靜水資本對數據質量的要求,也看到了貴方團隊的專業性。但正如梁總監反複強調的,風險控制是前提。”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又像是在無聲地權衡着什麼,然後話鋒一轉,留出了一絲縫隙:“不過,您剛才提到的‘風險共擔機制’和‘試點項目’的想法,或許可以作為一個新的探讨方向。我們會将您今天的意見,連同最新的技術評估報告——” 她特意加重了“技術評估報告”幾個字,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梁文,“——一并呈報給霍先生。今天的會議,就先到這裡吧。”
她再次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結束了會議,但話語中似乎留下了一絲微小的、可以解讀的空間,以及對梁文那份“報告”的某種不言而喻的關注。
陳默和團隊成員收拾東西離開。與梁文等人公式化地握手告别時,陳默能感覺到梁文指尖的微涼和那稍縱即逝的、似乎想要傳遞某種信息的眼神,但那眼神很快又被職業化的微笑掩蓋,讓他愈發覺得此人深不可測。
坐進返回棱鏡數據的車裡,陳默才松了口氣,揉了揉眉心。他拿出加密手機,向虞枭彙報:“枭哥,談判暫時中止了。霍氏IT那個梁文,還在用安全理由死扛,感覺有點不對勁,過于執着于那些極低概率的風險點,像是在故意拖延。我最後直接找了林曼殊,她沒完全堵死,說會把‘試點項目’和‘風險共擔’的提議報給霍明章,态度很暧昧,讓人捉摸不透。”
“嗯,霍家的水深,人事複雜也正常。” 虞枭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技術談判這邊,既然他們提到了風險,那我們就把安全審計和風險隔離方案做得更周全,堵上他們所有能找的借口。讓團隊準備詳細預案,不必急于求成,先看霍明章那邊的反應。”
“明白。” 陳默頓了頓,補充道,“對了,枭哥,之前那家發負/面/報/道的自媒體‘港股前哨’,初步查了下,是個剛注冊不久的小号,背後資金來源指向一個皮包公司,和厲家外圍的一些公關公司有過業務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