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延宗簡單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他拉過富骁的手臂,讓他坐在自己旁邊,“庚寅,你怎麼成了旗人?還成了山匪?”
富骁拿起一個熱雞蛋,一邊給章延宗敷手腕上的傷,一邊回憶這十年的經曆。
當年兵部征兵,順城雖然地處邊陲,但也連續三年接到了诏令,而且那一年的征兵年齡還降到了十三歲。
凡是在籍男子,不論出身,全部應召。
章家是順城首富,章延宗又是家中長子,章老爺便去找了負責招兵的官員,使了好些銀錢才将其買通,讓富骁頂替章延宗從軍。事後富骁得知此事,雖然心有不舍,但也不得不去。
章延宗也去和章老爺大鬧一場,但事已至此,再鬧也沒用。因為他不知道,這都是章老爺有意為之。
那年富骁雖然隻有十六歲,但章老爺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對章延宗的那份不該有的心思。
章老爺曾暗示過富骁安守本分,但青年人的愛慕之情哪是說打消就能打消的。
剛巧這時遇到朝廷征兵,富骁便成了章老爺心中一舉兩得的人選。
兩人分别那日,章延宗哭紅了眼睛,他趁衆人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張照片給富骁,讓他一定要記得自己,記得活着回來。
富骁隻能安慰他說自己會回來的,但他清楚,這一去就是永别。就算之後還有命在,章老爺也不會讓他再回章家。
之後,他就被分到了駐守奉天的富察老将軍的軍營,在一次和起義軍的對戰中,富骁替富察老将軍擋下了緻命的一槍。戰後,富察老将軍因自己膝下無子,便收了他做義子,更名富骁,并把畢生所學全都傳給了他。
幾年後大清亡了,富察老将軍也戰死了。
富骁帶着富察老将軍留下的部分人馬,既不願意效忠被洋人控制的新滿洲國,也不願意被軍閥收編,便四處流竄,成了流匪。
去年他們來到容城附近,占了一個小山頭,本來是想着安穩下來,可誰知附近總有些山頭的山匪來找麻煩。于是,富骁便起了收拾他們的心思。
這些山匪大多都是附近的流民,走投無路才落草為寇的,哪是富骁這夥人的對手。不到半年時間,富骁就把他們都打服了,還占了這附近最大的山頭虎頭山,成了這一帶的霸主。
富骁将這十年的經曆都告訴了章延宗,他唯一沒想到的就是今天能和章延宗重逢。
當年他走之後不到一年,就聽說順城被洋人屠了城,他以為章延宗也遭了難,不曾想如今還能再見到他,他心裡疼了十年的傷,終于愈合了。
他的少爺還活着,這次他說什麼都要留住章延宗,不讓他再離開。
章延宗聽完了富骁這些年的經曆,自責不已,“庚寅,你受苦了,若不是你當年替了我,也不會受這麼多苦。”
“少爺哪裡的話?”富骁忙道:“這樣的亂世,進了軍營就是九死一生,我怎麼能眼看着您去。況且要不是入了軍營,我也不會遇到義父,得了這一身的本事。”
“庚寅……”章延宗眼睛微紅,聲音被梗住了。
“對了少爺,我現在叫富骁,是義父賜名,诨名下山虎。日後少爺在這一帶若是遇到麻煩,經管提我,諒誰也不敢駁我的面子。”富骁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便轉而問道:“少爺,我走之後,您是怎麼逃過那場屠城的,又是何時來的容城?”
說到屠城,章延宗不禁後背發涼,因為那場屠城持續了三天三夜,最後全城僅餘三十六口。
“當年洋人的戰船突然向順城發起攻擊,駐守順城的鄧大人帶着北洋水師出海迎戰,可傳回來的都是不利的消息。我爹見事不妙,便帶着我們火速躲出了順城。”
章延宗回憶道:“隻是當時我娘病重,我爹就将她暫時留了下來,本以為躲過這幾日,等戰事結束了還能回去。誰知北洋水師大敗,洋人不僅占了順城,并下令屠城。最後,我們非但沒能回去,我娘和整個郁家的人也都被殺了。”
“當年,老爺為何沒叫上郁家一起走?”富骁問道。
章延宗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我外祖父舍不得郁家的百年家業,而且他相信北洋水師能打赢,結果……”
章延宗抽噎了兩聲,又擡起眼望着屋頂,長舒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後來,因為汪氏的娘家在容城,而且容城還有我們章家的世交賀家,于是我爹就帶着我和汪氏母子來了容城。”
富骁在時,就知道汪氏的為人。
章延宗他娘郁氏是個軟性子的,雖然是正妻,但也時常會被汪氏欺負。就連章延宗小時候也時常因為汪氏挑撥,而不受章老爺待見。
後來郁氏死了,章家的家業也毀于一旦,章老爺帶着他們來到容城,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要依仗汪家的。所以不用多想,便知他的少爺這些年肯定過得很艱難。
“現在章家在容城如何?”富骁關切道。
“大不如前。”章延宗歎了口氣,“雖然章家之前在容城有些生意,日子也還算過得去,但我爹去年走了,現在我明面上是章家的當家人,但不少鋪面都掌握在汪氏和老二手裡。”
富骁聽出了些什麼,他更加确實了章延宗過得不好,他不能袖手旁觀。
于是,他握住了章延宗的手,堅定道:“我幫少爺奪回這些鋪面,讓您獨掌章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