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不二法門

有無量自在”

弘一法師的手寫楹聯和木門不在同一平面，而在兩側凸出的對看牆，難怪這對上下聯的照片都得拼圖。

周允辭擡頭看匾額“月台”。

“我查資料說，匾額不寫‘承天寺’是因為承天寺也叫‘月台寺’。”

“反了。”

“請說，”周允辭側目。

“因果反了，應該說匾額寫着‘月台’所以叫月台寺，”何逍站在他身邊，嘴角帶着慣常的笑意，“你問得好認真哦，我以為你會問我這是不是。”

周允辭低頭輕笑了一下：“那你知道這兩個字哪來的嗎？”

“不知道，”何逍看他有些訝異，攤了攤手，“真不知道，你不是以為我走哪都能侃三代出處吧？”

“目前看來是這樣。”周允辭實話實說，何老闆是個稱職的向導，盡管自己那個路線規劃比“低德”地圖還要堪稱破爛，何導依舊能從人文建築侃到玄學民俗，看起來無所不知，特别厲害。

“因為那都是我的生活呀，”何逍沒再畫虎爛，得趕緊把這個博學人設的苗頭撅了。

這和顔值路線不一樣，那他确實貨真價實的帥。以防周導哪天深感塌房脫粉回踩他小心髒受不住，還不如一開始就是廢墟，于是他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周允辭，之前那些我能跟你、跟小語介紹，是因為那是我的生活，但我的視角是有局限的。”

我并非無所不知，何逍想，很難描述他現在的心情，他剛發現，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為什麼月台寺叫月台這個問題。

承天寺大隐隐于市，夾在居民樓裡，山門外車水馬龍，暴躁的喇叭嘀嘟作響，山門内榕徑午蔭，筆直的甬道幽靜無聲。

介于鬧市淨土間，兩相無言。

何逍有些受不了沉默的氛圍，下意識蹙眉，突然聽到周允辭很輕地歎了口氣。

“放松點，小逍，”周允辭笑的似乎有些無奈，還有點，愧疚？

何逍迷茫地擡頭看他，頭一次沒明白周允辭的話中之意。

何逍話音落後，周允辭就察覺了他隐秘的焦慮，或許何逍自己都沒察覺到這趟搭夥旅程的違和之處。

周允辭沒說話時在試圖将這趟旅程的始終重新捋清，才猛然意識到，捋不清，何逍的遊刃有餘讓兩個人竟然都忘記了交易的本質是各取所需。

他需要一個向導，那何逍呢，必然不是金銀，他忽然想起最開始，何逍說“開茶館”，其實從來不是個用來搪塞的借口，而他一直一直沒有真正放心上。

何逍愛這個家鄉，自己那個時候就知道了。否則，明明可以直接開一家茶館，又何必拉他這個半路出家的“酒館老闆”來合作。

整個閩省的茶文化豐厚，随便一個本地人都能說出三兩來頭，但何逍偏要用“搭夥”的方式，嵌入這段旅程。

“我的視角是有局限的。”

剛開始，何逍答應的那刻或許是帶着點糊裡糊塗的沖動的，并沒有真正想清楚自己需要什麼，隻是直覺出去走一趟也許會有點收獲。

這趟旅途沒有清晰的起點，最終帶來了隐性焦慮。他周允辭，忽略了這一點，也忽略了他自己就是那個引他踏出門的人，還自顧自認為開頭不重要，可是感情最怕不清不楚。

終于把前因後果串聯起來後周允辭明白了這句“局限”不僅僅是出于謙遜。

因為生活，習慣成了一層薄膜，把最初的好奇心壓在底層，他終于意識到。

潛意識裡需要向導的人，還有何逍。

“那可以告訴我，承天寺在你的生活裡是什麼樣的嗎？”周允辭溫聲道，想撫平他輕蹙的眉間，隻是擡手不過一尺，在何逍沒發現時就已經再次放下。

“不是要一個标準答案，隻是想在我出發前，先看看你的風景，你說，我聽。”

他說完，便安靜下來，等着。

何逍眨了一下眼。

望着前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古榕樹，有點發愣。

原來他也在旅途中。

對面這個男人，早在他沒察覺之前，就已經知道他也在尋找某種什麼，隻是沒明說。

“那你跟着我，我帶着你去看看，”他扯了下嘴角，“這是我小時候逃課發呆的地方。”

何逍率先踏進那條榕葉窣窣的長廊，身後月牙彎彎，淺笑溫和。

甬道邊立着七座佛塔，影子投在寫着“南無阿彌陀佛”的白牆。何逍說他們“泉南佛國”的人每年都會念着這句去攻打浙江，閩南人不能沒有普陀山，就像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

“你别不信啊，我們家今年去過了，明年要去的時候叫上你。”

“明年嗎，好啊。”周允辭欣然同意，隻不過，“何老闆，給我畫了這麼多餅，又是甯夏又是南海，不許忘記。”

何逍聞言腳步一頓，轉身時順手掏了個大白兔糖往甬道盡頭的小石敢當前丢：“周導，我這人記性不好，比如我現在才想起來，那組南洋寫真照到現在還沒選。”

這麼想，周導記性好像也差，也沒想起來，他倒退着往後走，指尖劃過高大的百年石經幢，在六角銅爐懸挂銅鈴的叮當聲中笑的狡黠，“但應承過的事，從來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