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散開,将草席中裹着的親人搬回了家中,等待着聞故上門醫治。
昨夜混亂中受傷的葉員外,天亮之時聽到了城中疫病爆發之事後,便焦急難安,好不容易休整好的身子,此時看上去疲憊不堪,腰也不似往日挺拔。
葉青盞和春桃一起将他扶上馬車,後退步到了後一輛中。
聞故在車邊等着,伸手去扶,她避開了,道:“湯圓,扶我一把。”
湯圓偷着瞄了一眼老闆夫要下大雨似的臉,顫顫巍巍地向老闆伸出了手,道:“老闆,小心。”
葉青盞掀開車簾走了進去,聞故在原地思忖了少頃,才上了馬車。湯圓撓撓頭,不懂老闆和老闆夫為何又生氣了,隻管本分地拉起繩駕車。
車廂中的兩人坐得很遠,葉青盞低眸,掠過聞故看向他的視線。
葉青盞有些生氣,方才人群散開之時,她問他如何救。聞故對她笑了笑,說:“放心。”
放心,她放哪門子心?
什麼都不說,還不如從前那樣呢?如今她不想裝模作樣對他好了,他倒好,開始裝聾作啞瞞着她了。
生氣。
葉青盞越想越氣,擡頭瞪向他。
聞故對上她惱怒的目光,唇角淺淺地提起,眼神平靜,道:“沒事。”惡詛這種東西,他身子裡那團東西,熟得很,他早就疼慣了。
少年人臉上的表情實在算不上一個笑容,不過是在寬慰自己。葉青盞看着這樣的笑容,心口悶悶的,又覺着有像利爪一樣的東西,一下又一下抓着她的心。
習慣使然,葉青盞又低頭摸向她腕上的臂钏。
聞故輕輕往她身邊靠了靠,道:“我看過你的夢了。”
撫着臂钏上花瓣的手一頓,葉青盞擡眸看向他。咫尺人眸中盡是認真。
聞故道:“你夢見,我殺了江夫人。”
車外忽然下起了大雨。雨落在車頂,滴答聲一片。
水汽随着風撩開車簾,湧了進來,沾濕了兩人的衣襟。涼氣襲人,葉青盞身子瑟縮,一字一句道:“我不是說了,相信你嗎?”
從被黎英撿回後,她便反複作着同一個夢。夢中的她趴在懸崖邊上,遠處的江雪君躺在雪地上,淩空而來的紅衣少年,手執一柄長劍,逼近江雪君的喉。
她在一聲嘶吼之後,墜下了山崖,不知後來。
正因不知後來,更未親眼所見,葉青盞才願意等,等撥雲見月那日。而不是,從一開始便給眼前人定以“兇手”的罪名。
早知他會探靈入夢,就應該,在睡夢中時離他遠點。
聞故按住車簾,坐到窗旁,堵住欲要洩湧而進的狂風驟雨。
“我很開心,你選擇相信我,但——”聞故注視着她,語調沉靜而和緩,眼中積蓄的情緒卻愈燒愈烈。他擡手,桎梏住了少女纖細的脖頸,又一手摸上她的唇。
“這樣不夠。”
話音未落,少年人傾身,吻了上去,乞求用涼薄的唇,溫暖另一瓣沾了冷雨的唇。
任憑身後風吹雨打,不願毫厘分離。
車外,以為是驟雨一場,卻不成想這大雨,一落,就落了一天。
***
“葉員外,葉員外——”許久未見的縣令提着袍子冒着大雨,沖進了葉府,邊跑邊喊着,“葉員外大人不記小人過,幫幫金某吧!”
這聲音聽起來悲切又誠懇,将葉青盞從睡夢中拉攏了醒來。她起身,揉了揉眼,砸了下床沿着,一用勁,便覺着唇上似是火燒,這一燒,便燒到了臉上。
葉青盞摸了摸結了血痂的唇瓣,又撫上發燙的臉,想起了車中的事,趕忙起身打來了窗戶。
過分,太過分了。
親就算了,為何還帶咬的。下次要在這樣,就不讓……沒有下次!
葉青盞手上下扇着風。
都是熱的。
一定都是熱的……
屋外還在下雨,暗夜裡,霧氣升騰。葉青盞目力不受影響,在二樓窗前看着縣令堵着葉員外哭訴。她有些意外。
在善娘和阿桃奶奶共同造就的幻域中,金霄的容貌不似先前所見的肥圓,反而很清瘦,隔着雨簾,葉青盞靠着那雙狹長的雙眼,認出了他。